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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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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文釗和其他村幹部商量,派三個人堵在超生戶俞開明家裏。本來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兩口子將孩子送養拉倒,好巧不巧孕婦胡木芝不願意,非得抱着孩子回自己家,這才鬧出了俞莊的大動靜。

  半天不到的時間,茶園裏、田埂上、魚塘旁的人都在談俞開明家的事,女人的觀點分成兩派,有說胡木芝是個好心腸的,母女連心怎麼捨得送走孩子。也有說她傻的,這樣一來村支書他們對這家人看得更嚴,“再想生可就難了,肚子一有動靜就拉去流。”

  男人們大多“呵呵”笑一聲,“狗-日的開明,不聲不響的,盡搞他老婆肚子去了。”

  俞莊在江南,魚米之鄉自古豐饒,這兒的人生活遠比中國大部分農村要優渥舒服。聯產承包後,除了農業,村裏集體產業更是紅紅火火了好些年,於是俞莊成了全市知名的富裕村、樣板村。既然是樣板,經濟、生育、民生、招兵等工作樣樣都不能給村裏抹黑。

  俞文釗在村委會議上聽人七嘴八舌完,忽然臉一轉,問村主任俞天奇,“李組長怎麼說?”李組長就是在俞開明家半道溜去上廁所、之後不見蹤影的那位駐村組幹部。

  “狗-日的,半道上聽說這孩子可能被送養他就溜了,要是問起來他肯定裝不知道。反正紙上名額對得上他就萬事大吉,出了簍子還是咱們村裏包圓。”俞天奇掰了掰有些歪的金利來皮帶,咬着菸嘴的一口黃牙鬆開吐出菸蒂,“我看不能這麼搞。這事啞巴處理得有道理,悄摸送走大家都當沒這回事。他女人把事鬧大,全村都知道了,保不齊有人嘴巴漏風……還有那狗-日的俞天凱——”

  說到這他停了下,果然見老支書臉色不快,馬上改口,“還有俞天凱,從去年魚塘被封后就一直鬧騰告狀,逮着這機會他還不要捅?”俞天凱家是俞莊最硬的一根骨頭,宅基地寸步不讓還要連擠帶逼薅隔壁三尺。承包了村裏的魚塘後又翻臉不認人,不願意繳納每年20%的分紅。於是俞天奇帶着人直接封了魚塘,俞天凱夫妻倆成天去告村裏的狀,由此雙方扯皮到現在。

  “都是本家兄弟,你也是主任,別一口一個狗-日的。”老支書語重心長,“不過你說得對,這孩子一時半會兒別送了。該罰的罰,他要是哭窮這筆帳就先記下,咱們要時常去做工作摸清情況,實在不行就分幾年把罰款收上來。”

  基調定下,聾啞人俞開明的三女兒終於能留在自己家。要說多養這一張嘴,殘疾人俞開明家也能勉強養得起——一畝二的地種些自家喫的蔬菜,多的還能送到市裏去賣。兩畝的茶園夫妻倆也忙得過來,茶葉也能再換些錢。但是要罰款卻萬萬不可能,俞開明用手勢和鄰居激烈地比劃着,“我是真沒錢。”他不像村裏其他富裕戶地多或者搞其它賺錢副業,老實巴交的模樣讓人心生可憐。

  他家大女兒是十一歲的俞娟,當初到了受義務教育的年紀被俞開明死摁在家裏帶妹妹,遲了一年才入學,現在是俞任的同班同學。老二俞錦今年六歲,也到了可以帶妹妹的年紀。於是俞娟身上擔子驟輕,近來成天在學校打架打得風起雲湧。

  她年紀比同屆同學大一歲多,身材卻像大五歲。本來也是個隨母親的軟弱性子,被人欺負時只曉得哭鼻子。但自從班上轉來新同學俞任,俞娟再被五年級的同學喊“啞巴秧子”時,俞任都會替她出頭。

  那天又被人刻意喊了,手裏捧着小浣熊乾脆面的俞任立即站起來,擦了擦嘴巴指着笑話俞娟的男生,“你再說?我揍你個狗-日的。”鄉下長大的孩子有一點不好也好,耳濡目染在髒話環境裏,即便平時不會說,緊要關頭蹦一句出來似乎能給全身注滿勇氣。

  俞任的警告被那個高年級同學無視並恥笑,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很快就扭打在村小的土操場上,小浣熊被扔在地上,俞娟嚇得在一旁六神無主,還是俞任被抓住辮子扯疼頭皮時吼了她一聲,“來搭個手啊!”

  三人混戰應聲而起,結果是俞任她們大獲全勝。俞任拍了拍手上的土,撿起還剩大半袋的小浣熊,往自己嘴裏倒了一把再遞給俞娟,兩個人腮幫子□□脆面塞得鼓鼓的,“嘎嘣嘎嘣”時還互相欣賞地看一眼,大有梁山好漢大拳揍人、大口飲酒的豪情。

  被揍的五年級男生吃了幾兩土,胳膊脖子臉蛋上青一塊紫一塊。他被女孩子揍了,於是坐在操場上嚎啕大哭。

  這一哭讓俞任無所適從,她蹲到那男生面前,遞上乾脆面,“給你也喫口,你別哭了好嗎?我也捱打了啊。”

  “我纔不喫!”男生打掉她手裏的塑料袋,一骨碌爬起來跑開了。俞任和俞娟的名氣在高年級也開始打響,而俞娟的勇氣霸氣匪氣卻因爲這一戰被喚醒。她開始在學校橫着走,再也沒人敢對她說出“啞巴秧子”這個外號。

  父母在外忙活生計時,家裏就剩下個還在流口水、扎着歪辮子的老二俞錦帶孩子,回到家的俞娟在二妹面前卻一派溫柔。這天在村小操場再打完架,和俞任一起放學回家後,兩個人在村支書家院子內頭對頭、趴在小板凳上寫完作業,俞任的奶奶胡澤芬會給她們倆一人一根棒冰。俞娟會謝過胡澤芬,抓着棒冰回家掰一半給二妹。

  獨生女俞任也會一溜煙跟在俞娟身後到她家裏,三個女孩一起圍着臉圓眼大的小嬰兒吸溜棒冰,偶爾還伸到嬰兒舌頭上,冰她一個激靈。

  “她叫甚麼名字?”俞任想起這差點被賣掉的小嬰兒似乎還沒大名,小名叫“三兒”而已。

  “我媽說家裏我讀書最多,讓我來取。”俞娟嘬着棒冰瞧着可人的小妹妹想了想,“可我想不出來,我想叫她小貓我媽不讓。”她問學習成績全班第一、還敢糾正英語老師的俞任,“要不你來取?”

  “嗯……她的臉圓圓的,眼睛也是,”仔細看,手腕上還有一個小小圓圓的胎記,俞任取了個毫無水平的名,“就叫圓圓吧。”再輕輕戳嬰兒滑嫩的臉蛋,小傢伙盯着她忽然綻放出“咯咯嘰嘰”的笑聲。

  “誒,她也挺喜歡。”俞任也笑,嘴裏喊着棒冰,伸手就將小嬰兒喫力地抱起來,忽然,一股熱中帶臭的氣息飄來,俞任看着俞娟俞錦,“她拉屎了……”

  才六歲的俞錦已經是洗換尿布的一把好手,她稚嫩的聲音又夾雜着滄桑,“哎喲我的媽,又拉了。”再盯着還剩一半的棒冰繼續舔。

  “胡木芝呢?胡木芝在家嗎?胡木芝你給我出來——”外頭傳來個尖利的女聲,三個小姑娘出門一看,見一個畫着濃妝、手抓孩子的女人出現在院中。那個男孩俞任和俞娟都認得,可不就是和她們今天在操場剛乾完架的俞仕飛,他媽媽是潑辣戶,爸爸俞天凱是村裏的老釘子。見自家孩子被揍得鼻青臉腫,俞仕飛媽媽氣不過逼問出兇手,這不,帶着孩子上門討債來了。

  “你媽呢?”女人問。

  “她……她還沒回來。”村小一霸見到大人問責也不免膽顫。

  “你怎麼打人呢?你看看你把俞仕飛打成甚麼樣來?”女人抓着兒子衣領將人往前按,另一隻手固定孩子的下巴展示着傷痕,“我告訴你你爸媽今天必須得給我們家俞仕飛一個交代。”

  “是他先動的手。”俞任今天全程在場,目睹了方纔建立霸權的俞娟受到新一波挑戰,而爲首的就是此時被母親鐵爪捏下巴的俞仕飛——他往俞娟的書包上吐唾沫,在俞娟上前理論時先推了她。

  “他動手你也動手?你不能告訴老師,告訴我們家長讓大人來處理?”女人白着俞任罵着俞娟。

  “老師下班了,告訴家長——告訴你,你就會揍他嗎?”俞任對身邊人事的判斷還處在樸素的同態復仇念頭中,她不服氣地幫腔。

  “誒你這孩子怎麼說歪理?跟你有關嗎?關你屁事!去去回家去,少摻合我們家的事。”女人似乎不信胡木芝不在家,扯開嗓子時逼入俞娟家中,“胡木芝呢?躲哪兒了?我告訴你,必須得帶我兒子去市裏中心醫院檢查,要賠我們家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胡木芝!你給我出來……你有種偷生三胎不交罰款,怎麼着?你家孩子欺負完人做家長的就躲起來?”

  女人來找胡木芝也是有理由的:她軟弱可欺,男人又是個聾啞人。在村支書家對面把事情鬧騰大,看他個老頭是不是出來繼續護着。家裏魚塘被關後,夫妻倆早就堵上了一口氣沒地方撒。

  尖銳的喊聲嚇壞了小嬰兒,加上沒換尿片,這家老三就開始大聲哭了起來。除了喫飯打牌下地做工就剩下看熱鬧的俞莊人很快向俞開明家靠攏,不曉得誰快速把事兒傳到還在茶園忙活的胡木芝耳中,夫妻倆比劃完就拔腿向家裏跑。

  一進院門看到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俞娟俞錦,屋內還傳出三兒撕心裂肺的哭聲。俞天凱老婆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正指着兒子的臉向圍觀羣衆展示,“瞧瞧,瞧瞧,還真是啞巴不喫虧啊。生三個不罰款,老大在學校盡欺負人。”

  那句“啞巴不喫虧”聽來刺耳,有人勸道,“小孩子間打鬧,何必說話這麼難聽?”

  “我說話難聽?我兒子被打得不難看?沒見到眼睛腫這麼高?要是再近眼珠子一點,被打瞎了我找誰哭?大夥兒做個見證,省得說我得理不饒人,這傷勢不得去中心醫院做全身檢查?我告訴你,每個萬兒八千你給不掉!”俞天凱老婆不依不撓。

  “你胡說,俞娟壓根沒想打他眼睛,他還拿筆要戳俞娟的眼睛呢?是俞仕飛自己先吐唾沫又推人,他成天在學校欺負低年級的,你管過嗎?再說中心醫院檢查哪有那麼貴?我媽就是那裏的醫生!”繼承了母親俞曉敏七成伶牙俐齒基因的俞任此時站了出來,重新向衆人訴說事情原委。

  而胡木芝聽到“啞巴不喫虧”時神情萎頓,只在院門口擦着眼淚。不喫虧的啞巴俞開明忽然咬肌鼓起,上前對着俞天凱老婆極力“啊啊啊”了好些聲,然後漲紅了臉快速走向俞娟。

  俞娟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已被父親鉗住,臉上卻捱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她被打得頭昏眼花時,另一巴掌又落下。

  啞巴家的院子內忽然變得悄然無聲,只有那一聲聲巴掌不斷迴盪——俞娟的臉頰已經腫起,嘴角還流着血,耳鳴席捲了她,周圍的人影重疊、扭曲,她剛摸上左面頰,右臉又捱了一下……

  終於有人回過神,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啞巴父親,胡木芝也才反應過來,上前將俞娟攔在自己身後。

  啞巴俞開明雙眼通紅,他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掌,又衝着俞天凱老婆在“啊啊啊啊”,彷彿說着,“夠不夠?不夠我再繼續揍。”

  在俞任看來,那一隻只巴掌不是在向俞天凱老婆還人情,而像古怪的宣泄。

  既然啞巴家活該遭人踐踏,那麼啞巴就用更踐踏人的方式讓你閉嘴。這是俞任在俞莊學到的刻骨銘心第一課。

  最後,俞天凱老婆帶着孩子走了,圍觀的人稍微勸了兩句也散開,胡澤芬是胡木芝本家,雖然沒血緣關係卻也是同村的,她最後上前哄着俞娟,再勸啞巴俞開明息怒。

  俞任上前則拉着俞娟的手,卻被她甩開。

  俞娟的臉已經腫得像饅頭,她雙眼發直渾身顫抖,拉着胡木芝的袖子大聲喊着,眼淚嘩嘩流下,“媽……我怎麼聽不見了?媽,我聽不見了,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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