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1/2）

第一章

一九六六年，六月，青城。

這是一座古色古香、形制規整保存又很好的三進四合院，原本是林家老宅，現在除了林家人居住其中兩間房，其它房間已經分給機械廠職工居住。

牆外有一棵多年生的香椿樹，長着茂密樹葉的枝椏伸到二進院西廂房一個房間的窗口，帶來初夏聒噪的蟬鳴跟暑氣。林翹就坐在窗前，聽着外間幾人的對話。

“曼梔，我們是看着林翹長大的，我對她很滿意，也很喜歡她，我們也捨不得，但你們家這個情況，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來退親，我們也不想鬧得不愉快，你是通情達理的人，還請你理解。”

說話的人是林翹娃娃親對象陳起程的母親。

林家祖上是青城最顯赫的資本家。

抗戰期間，林翹祖父曾經以大批錢物資助過陳起程祖父帶的獨立團，自此兩家關係一直很密切，等第三代出生，兩個孩子年齡相仿，兩三歲就訂下了娃娃親。

兩個月前，原本住着花園洋房，拿着數家工廠鉅額分紅的林家突然遭遇變故，他們從洋房裏搬到多家居住的四合院，分紅取消，錢物悉數上交，林父林培源還被下放到雲省農場。

這不，林家敗落，陳家馬上來退親。

“林翹，我們一家都很喜歡你，我是不得已纔來。”陳母說。

“現在這個形勢，我們也沒預見到，別說我跟他爸都在政.府部門工作，起程是軍官，也沒法跟林翹結婚，政審都過不了。”陳母神色中帶着憂慮。

她沒攔着，聽黃美芹說的這些話，她心裏也痛快。

林母許曼梔坐在桌邊喝茶，一直沒說話，現在這個情況，親肯定要退，黃美芹自然也明白的很，只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罷了。

黃美芹瞥了那疊錢一眼，勢力眼家庭給的補償，她當然要收，但她很矜持，也是體面人，但見婆婆厲色制止她，她就不敢貿然行動。

不來退親纔不正常。

她看了林翹一眼，素色長裙，烏黑的髮辮梳成繁複的樣式盤在腦後，皮膚白皙，眼睛水亮清透，林家家境優渥嬌養女兒，即便遇到困境也有種處變不驚的淡定氣質。

陳母一隻手被塞了沉甸甸的網兜，另外一隻手裏仍舉着錢停在半空，表情不可避免地尷尬。

“你們不就是擔心林家拖累你們家嗎，親事是你們家老爺子主動訂的，陳起程耽誤了林翹這麼多年，要不是跟你們家有娃娃親，我們林翹也該跟哪個青年才俊有婚約了。憑甚麼你們說退就退，你們來沒用，叫你們老爺子來說說道說道。你們也不想想，我們家林翹退了親，她臉面往哪擱。”

“憑甚麼要理解你們，是你們家勢利眼，原來是你們家高攀林家，生怕林翹看不上陳起程，林家也沒嫌棄你們，本來倆人都快結婚了，是你們家翻臉比翻書都快。”大嫂黃美芹很氣憤地說。

“伯母，無需多言。”林翹說。

如果不是林家變故，這樁親事應該按部就班地繼續下去，再過一兩個月他們就該結婚了。

她從裏間走出，站到陳母對面，拿起桌上滿滿一網兜的菸酒，塞到陳母手裏，一副送客架勢：“伯母，親已經退了，林家不缺你這點財物，帶上你的錢跟東西走吧。”

就在兩個月前，陳母還對未來的兒媳婦非常喜歡跟滿意，曾經親熱地拉着林翹的手說：“起程再過一兩年就能提副營長，你是大學生，你們倆很般配，他很喜歡你呢，他巴不得你趕緊大學畢業，等你畢業我就讓他回來探親，你們把婚事辦了。”

陳母連翻遭遇搶白，神色訕訕，看了眼擺在桌上的菸酒說：“我這不是帶東西上門了嘛？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疊大團結，這是兩百塊錢，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想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大概就是覺得別人來退親是天經地義，意料之中，是早晚的事兒。

之前她看林翹是越看越喜歡，曾經對林翹有多滿意，現在就有多遺憾。

林翹在屋裏默默聽着幾人對話，若是在家庭變故發生之前，娃娃親對象來退親的話，她會認爲是一種羞辱，可現在這件事調動不了她的任何情緒。

“起程媽，走吧，以後兩家再無瓜葛。”許曼梔站起身送客。

動作神態客氣得體，又帶着明顯的拒絕疏離之意，讓人覺得無論她處境有多差，都不容冒犯。

倒顯得她拿着錢物上門非常唐突而多餘。

心事已了，陳母雖然覺得對不住林家，但仍不着痕跡地鬆了一口氣，趕緊把錢裝進褲兜，拎着帶來的菸酒走了。

陳母前腳剛走，二哥林振開後腳回了家，“怎麼，陳起程他媽來幹甚麼？”

“退親唄，他們這種勢利眼家庭還能來幹甚麼？”黃美芹沒好氣地說。

人走了，錢跟菸酒也沒拿，想到這兒就更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