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危在旦夕

“二奶奶！您怎麼了？！”外間，平兒被裏屋的動靜驚醒，驚慌失措地衝了進來，只見王熙鳳面無人色，死死捂着肚子，整個人蜷縮在窗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對早已消失不見的狗男女的方向，嘴脣被咬得鮮血淋漓。

王熙鳳沒有回答平兒，她全部的意志都用在了對抗那幾乎將她撕裂的腹痛上。她顫抖着，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着血：

“…平兒…扶…扶我…回去…今夜…就當…甚麼都沒…看見…”

平兒震驚地看着自家奶奶慘白如鬼的臉，看着她眼中那滔天恨意被痛苦死死壓住的扭曲神情，再聯想到剛纔隱約聽到的動靜，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心頭湧上悲憤和心疼，哽咽着，用力攙扶住王熙鳳幾乎虛脫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地將她挪回拔步牀上。

王熙鳳癱倒在錦被之中，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痙攣。腹中的劇痛並未因怒火的熄滅而立刻消失，反而像餘燼般陰燃着，帶來一陣陣抽搐般的鈍痛。但更讓她肝膽俱裂的是——那自從有孕以來，一直維繫着她與孩子之間偶爾能感受到的微弱悸動，消失了！

一片死寂！

她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依舊平坦的小腹，冰冷，僵硬。無論她如何呼喚，如何集中意念去感知，那裏都像一潭枯竭的死水，再也沒有任何回應傳來！

“孩子…我的孩子…”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是她！是她剛纔那毀天滅地的怒火！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臟六腑，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滾燙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洶湧地滑過她冰冷的臉頰。

“太醫！快請太醫！”平兒帶着哭腔朝外間嘶喊。

胎宮之內，元啓的意識在無邊的劇痛中沉浮，如同狂風巨浪中即將熄滅的燭火。方纔那生死一瞬，爲了阻止母親那足以焚燬一切的怒火，他別無選擇！

意識海中，那枚金色的齒輪符號瘋狂旋轉，光芒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燃燒殆盡的燭芯。他已經榨乾了識海內積攢的最後一絲靈魂力量！不止如此！爲了強行壓制那遠超他承受極限的情緒洪流，他直接引燃了自己的靈魂本源！

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從他的靈魂深處狠狠刺入，再狠狠攪動！每一次攪動，都帶走了他一部分存在的根基！此刻那金色齒輪的光芒，在他識海內明滅不定，彷彿隨時會徹底熄滅。上一次只是毛細血管破裂，而這一次，是真正的根基動搖！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撕裂，緩緩墜向冰冷的虛無。胎體與母體的連接時斷時續，脆弱的如同風中殘燭。

“護住了…她暫時…安全了…”這是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元啓唯一的念頭。無邊的疲憊和冰冷淹沒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知覺，陷入了近乎胎停的假死狀態。

榮禧堂東小院，王太醫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搭在王熙鳳腕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脈象微弱、紊亂，胎息更是幾乎探查不到，如同遊絲，時斷時續。

“太醫…我的孩子…”王熙鳳的聲音嘶啞破碎，帶着瀕死的絕望，死死抓住太醫的袖子，彷彿那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臉上脂粉未施，眼窩深陷，一夜之間彷彿憔悴了十歲。

王太醫沉重地嘆了口氣，收回手：“二奶奶…老朽…盡力而爲。胎元…受損太重，脈象幾近於無…怕是…”後面的話他沒忍心說出口，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提筆開了方子，“先用這固本培元的方子吊着…萬不可再受刺激，萬不可再動氣！一絲一毫都動不得！靜養…聽天由命吧…”他看向王熙鳳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和無奈。

“聽天由命…”王熙鳳喃喃重複着這四個字，眼神空洞地望着帳頂繁複的纏枝蓮紋。悔恨如同巨石將她死死壓住。她揮退了所有人，連平兒也只讓她在外間守着。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王熙鳳側過身，蜷縮起來，雙手小心翼翼地覆在自己冰冷的小腹上。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溼了枕畔。

“孩子…是孃親錯了…孃親不該…不該被那髒東西氣昏了頭…”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調子，充滿了卑微和哀求，“孃親…不該發怒…不該讓你…替我受這份苦…替我遭這份罪…”

“我…差點……害死你…”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錦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她一遍遍撫摸着腹部，彷彿要將自己所有的悔恨和祈求都透過那層薄薄的皮肉傳遞進去。

“你動一動…好不好？讓孃親知道…你還在…求你了…孩子…你動一動…”她將臉深深埋進錦被，壓抑而絕望的嗚咽聲在寂靜的房間裏低迴。

一天，兩天…

王熙鳳如同失了魂，不喫不喝，只是不停地對着肚子說話，不停地流淚懺悔。平兒端來的藥，她機械地喝下，眼神卻始終沒有焦距。賈璉心虛地來過兩次，都被她那雙死寂中帶着刻骨恨意的眼睛看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