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緊接而來的屠殺

快艇如同掙脫牢籠的疲憊海獸，引擎發出最後的嘶鳴，艱難地劈開馬六甲海峽混雜着浮冰與硝煙氣息的濁浪，終於靠近了那艘在風雪與暮色中如同黑色堡壘般靜靜矗立在外海里的“Amadea”號。船上的探照燈光柱刺破朦朧的雪幕，如同指引迷途的燈塔，爲這艘承載着最後希望的方舟照亮歸途。

“接住！” 尼克用盡殘餘的力氣，將沾滿血污和海水的纜繩奮力拋向船舷。裴清早已守候在那裏，他內向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緊張與專注，一言不發地敏捷接住纜繩，迅速而有力地在繫纜樁上纏繞固定。

“快！陸明銳需要立刻救治！他傷得很重！” 蘇瀾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和哭腔，她半跪在顛簸的快艇艙底，雙臂緊緊環抱着意識已經模糊的陸明銳。他整個後背幾乎被暗紅色的血液浸透，厚厚的作戰服也無法完全吸收那不斷滲出的生命之液，粘稠的溫熱感透過衣物傳遞到蘇瀾的手臂，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船上的衆人瞬間進入應急狀態。尼克和裴清小心翼翼，如同搬運易碎品般，將陸明銳從狹窄的快艇中擡出。蘇瀾強忍着自己左腿傷口傳來的陣陣撕裂痛楚，踉蹌着在一旁協助。當他們終於將陸明銳抬上“Amadea”號冰冷而堅實的甲板時，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身影，靜默地出現在了醫療室的門口。

是陳大發。

她身上套着一件明顯過於寬大的作戰服，空蕩蕩地掛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彷彿一陣海風就能吹走。她的臉頰深深凹陷，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窩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黑影，整個人像是一具被抽乾了水分的軀殼。然而，與這極度虛弱身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那雙眼睛——裏面沒有狂熱，沒有激動，只有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靜，以及一種與周遭緊張氛圍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她甚至背上了她那支保養得鋥亮的Mk11狙擊步槍。

“大發！？” 尼克看到本該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的陳大發如此穿戴整齊地出現在這裏，震驚得幾乎忘了動作，“你……你怎麼起來了？！你好了？！” 巨大的疑問衝口而出，他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陳大發沒有回答尼克的問題，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絲毫波動。她的視線掠過衆人，最終落在陸明銳那被鮮血染紅的後背，聲音沙啞而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抬進去。”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似乎想幫忙，但那細得像蘆葦杆一樣的手臂微微抬起，又無力地垂下。

“就你現在這風一吹就倒的樣子，抬個屁！別在這兒礙事！” 尼克雖然語氣依舊粗魯，但更多的是出於對她身體狀況的擔憂。他和裴清默契地用力，穩穩地將陸明銳抬向醫療室。陳大發沒有再試圖參與，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那雙平靜得過分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陸明銳蒼白的側臉。

醫療室內，蕭語微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如同精密的手術儀器。她迅速指揮衆人將陸明銳小心地俯放在中央的手術檯上。當她用剪刀剪開那件被血水浸透、幾乎板結的作戰服，露出那個深深嵌入右側肩胛骨下方、邊緣翻卷泛黑的猙獰傷口時，整個醫療室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那枚扭曲的金屬破片，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牢牢釘在他的背上。

“按住他！固定好！” 蕭語微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但語速極快，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麻醉條件有限，只能進行局部處理，物理固定至關重要。

尼克和裴清立刻上前，用盡全力死死按住陸明銳的肩膀和雙腿。蘇瀾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陳大發則站在稍遠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金屬艙壁，雙手自然下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彷彿眼前的一切與她無關，只有那過於專注的、一眨不眨的視線，暴露了她並非真正的漠然。

手術過程短暫卻極度煎熬。蕭語微的動作精準、迅捷、沒有絲毫多餘。冰冷的金屬鑷子探入傷口，尋找着破片的邊緣。當她夾住異物，猛地向外拔出時——

“呃啊——！”陷入半昏迷的陸明銳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脖頸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頭滾落。

“哐當。” 帶着血絲的破片被扔進金屬託盤，發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聲響。蕭語微毫不停歇，立刻進行清創、止血、縫合。她的額頭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但握着器械的雙手穩如磐石，每一針都精準而有力。

“他……怎麼樣？” 蘇瀾的聲音帶着絕望的沙啞，幾乎不敢聽到答案。

蕭語微縫合完最後一針，剪斷縫合線，才緩緩直起身，脫去染血的手套。“防彈插板和背部肌肉羣吸收了絕大部分衝擊力和破片動能。傷口深度可控，未傷及主要臟器、大血管和脊柱。失血量不小，需要靜養、強力的抗感染和持續性的治療，”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蘇瀾，語氣稍微放緩，“……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句話如同救贖的福音，瞬間抽空了蘇瀾所有的力氣，她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幸好及時扶住了手術臺邊緣。尼克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巨大的疲憊感襲來，讓他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粗重地喘息着。

“好小子……海馬斯火箭彈都啃不動你……真他媽的是個怪物……” 尼克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因爲臉上的傷口而扭曲，他習慣性地想拍拍陸明銳，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他沒有受傷的肩膀。

蕭語微沒有停歇，立刻轉身爲尼克處理左臂，重新清洗、消毒、包紮。接着，她小心地剪開蘇瀾腿上被血浸透的臨時包紮，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暴露出來。清創和縫合的過程同樣痛苦，蘇瀾緊咬着牙，臉色蒼白如紙，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在整個處理過程中，她強忍着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疲憊，用盡可能簡潔清晰的語言，向蕭語微講述了在新加坡的遭遇——國立大學醫院的陷阱、王資豪博士的被控制、與三角洲部隊的亡命追逐、以及最後那場毀滅性的海馬斯炮火覆蓋。

“……我們最後在一個隱藏保險櫃裏，找到了這個。” 蘇瀾從自己始終緊緊護着的戰術揹包內側，取出了一個特製的、冒着絲絲寒氣的低溫儲存管，以及幾個小巧卻沉重的加密硬盤，鄭重地遞給蕭語微。“我們無法確定這是否是真正的疫苗原型，或者只是誘餌的一部分。”

蕭語微接過那管在燈光下泛着淡綠色微光的液體和冰冷的硬盤，她仔細端詳着，指尖在儲存管壁上輕輕摩挲，眼神複雜難明。沉默了片刻，她最終只是幾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一陣風。“……不能怪他。在絕對的力量和死亡威脅面前，個體的堅守……往往脆弱不堪，不是每個人都有強大的意志力的。” 她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責備或失望，但微微收緊的手指，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現在船上缺乏必要的分析儀器，她只能將這可能是人類文明最後希望的火種，小心翼翼地封存起來，放入專用的冷藏安全櫃，等待返回東大，才能再進行最詳盡的甄別與分析。

就在衆人剛剛經歷完身心俱疲的搶救，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準備處理各自傷勢並稍作喘息之時——

“警告！警告！偵測到高速空中目標接近！方位2-7-0，距離40海里，數量二，型號識別爲……武裝型直升機，敵我識別信號無響應！預計接觸時間，十八分鐘！” 胡蘿蔔那平鋪直敘、毫無感情色彩的電子合成音，如同冰錐般驟然通過船內廣播系統響起，狠狠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醫療室內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再次凍結，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徹骨！

“你們……把尾巴引回家了。” 陳大發是第一個打破死寂的人。她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指責，更像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她伸手，將自己那支Mk11狙擊步槍從肩上取下，動作平穩而確定，然後轉身，邁着略顯虛浮卻異常堅定的步子，走向船尾甲板。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保持着那種令人不安的平靜與疏離。

“他們怎麼可能找到我們？！我們明明已經甩掉他們了！” 尼克又驚又怒，壓抑的怒火和挫敗感讓他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藥櫃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蘇瀾強迫自己從陸明銳傷情稍緩的慶幸中抽離，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現狀，結合與三角洲交手的細節和對手展現出的能力，她得出了最不願相信的結論：“應該是那幾個沒死的三角洲隊員……他們肯定在最後時刻，或者更早之前，就通過單兵設備將我們的情報和快艇的特徵傳遞了回去。阿美莉卡的軍事衛星網絡……很可能一直追蹤着我們的航線，鎖定了我們的實時位置！” 這個推斷如同沉重的枷鎖，讓每個人的心都沉入了無底深淵。被這樣一個擁有全球監控和打擊能力的軍事巨人盯上，意味着他們幾乎無所遁形，將面臨無休無止的追殺。

“操他媽的！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裏逼！？” 尼克的眼睛瞬間佈滿血絲，狂暴的怒意幾乎要衝破胸膛，“跟他們拼了！‘Amadea’號不是好惹的！把所有武器都架起來！老子就不信打不下一架‘鳥’！” 他怒吼着，指向艙外，這艘船確實是他們精心打造的堡壘，武器庫裏有足夠的武器彈藥。

“拿甚麼拼？！尼克你清醒一點！” 蘇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絲絕望的尖銳，她指着窗外漆黑的海面，“那是‘武裝直升機’！不是民用直升機！它的機身能抵禦大部分的輕武器的射擊！我們船上的機槍很難對它造成致命傷！我們沒有防空導彈！在沒有任何遮蔽的廣闊海面上，我們就是最顯眼的活靶子！陳大發的狙擊槍，連它的側窗防彈玻璃都未必能有效擊穿！”

她的話語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海水，狠狠澆在尼克頭上，將他沸騰的怒火瞬間澆滅，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無力的窒息感。現實殘酷得讓人絕望——在掌握了制空權的軍用直升機面前，缺乏有效防空手段的“Amadea”號，就像一頭擱淺的巨鯨，只能被動地承受來自空中的致命打擊，生存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的殘燭。

船尾甲板上，風雪更急了。陳大發已經依託着欄杆，架好了她的Mk11狙擊步槍。她透過高倍率的狙擊鏡，向雷達指示的方位望去。然而，目力所及之處，只有一片混沌——鉛灰色的低垂雲層，漫天飛舞的密集雪花，以及墨色翻滾、無邊無際的冰冷海面。Amadea號的船載雷達探測範圍遠超人類視距的極限。

“能看到甚麼嗎？” 蘇瀾忍着腿上的疼痛，來到陳大發身邊，聲音在海風中顯得有些飄忽。

陳大發沒有回頭，狙擊鏡後的目光依舊平靜地搜索着，只是幾不可察地輕輕搖了搖頭。“看不到。” 她的回答簡短而淡漠，“但胡蘿蔔的雷達不會誤報。他們來了。” 她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然而那緊緊貼着槍托的臉頰和穩定如磐石的持槍姿態，卻透露出一種決絕的備戰狀態。

絕望如同濃重的海霧，籠罩了“Amadea”號。所有人都明白，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他們將面對的是甚麼——一場幾乎註定的、力量懸殊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