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餓醒的第五歲 (1/2)
黴味像團溼棉花,黏在鼻腔裏;土炕縫裏的草屑扎得後背發癢,林小滿縮了縮脖子,能摸到草蓆下凸起的土塊——那是去年漏雨時,泥塊硬結的痕跡。
她蜷縮成一團,膝蓋抵着胸口,能清楚摸到肚皮上硌着的硬疙瘩——那是原主偷藏的半塊紅薯,被王屠戶家的狗叼走前,她死死攥在手心,結果被狗爪子拍青了手背。
“咳咳……”
隔壁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像破風箱在抽氣。林小滿不用抬頭也知道,是娘蘇婉又在咳血了。原主的記憶裏,娘昨天還去後山挖野菜,回來時褲腳沾着泥,懷裏的竹籃卻空蕩蕩的——王有財家的狗腿子守在山口,見着窮鬼就搶。
“小祖宗,該醒了。”
沙啞的女聲從土炕邊傳來。林小滿抬頭,看見娘倚在炕頭,蒼白的手正往她懷裏塞個布包。布包很舊,邊角磨得發白,卻裹得嚴嚴實實,還帶着體溫。蘇婉的手指因用力泛白,像根曬乾的細竹竿——原主記憶裏,這雙手從前能編出精巧的草環,現在卻總在咳血時捂嘴,指節都磨出了繭。
“娘,昨兒偷的紅薯……”林小滿故意奶聲奶氣地開口,原主的記憶裏,這具身子才五歲,說話不利索,總愛揪孃的衣角。她成功看到蘇婉的眼神軟了軟,伸手摸了摸她額角:“傻囡,那是給你留的種。”
種?
林小滿心裏一動,掀開布包。裏面躺着七八粒拇指大的紅薯,表皮皺巴巴的,卻泛着健康的紅褐色。
原主的記憶突然湧上來:三天前,她跟着隔壁張嬸去鎮上趕集,用娘給她編的草環換了半塊紅薯,結果被王屠戶家的狗蛋撞翻,紅薯滾進了泥坑。
張嬸罵她“小叫花子”,王屠戶揪着原主的衣領要打,最後還是張嬸攔着,說“這娃傻,您就饒了她吧”。
可原主沒傻,她趁張嬸不注意,偷偷撿了塊最圓的紅薯,藏在破廟的香案底下。後來被王狗蛋發現,追着她跑了半條街,最後被王屠戶踹倒在泥坑裏,紅薯也糊了。
但此刻布包裏的紅薯,分明是新的。
“娘,哪來的?”林小滿捏起一顆,湊到眼前看。原主的記憶裏,蘇婉是不識字的農婦,連鎮上都沒去過幾次,怎麼會弄來這麼好的紅薯種?
蘇婉咳嗽得更厲害了,血沫子濺在粗布衫上,像朵開敗的紅梅。她抓住林小滿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我在……我在村東頭老槐樹下挖的。前兒下雨衝開了土,就露出幾顆來。小囡,你聽娘說,這東西能喫,能填肚子……”
林小滿心裏一沉。老槐樹下?那是陳阿婆說的“風水地”,王有財家不讓動土的。原主的記憶裏,陳阿婆昨天還罵蘇婉“剋夫”,說她“命硬,剋死了男人,現在又要剋死兒子”。
“娘,疼不疼?”林小滿把紅薯塞回布包,伸手去摸蘇婉的臉。蘇婉的臉燒得滾燙,可手卻冷得像塊冰。原主的記憶裏,蘇婉咳血是因爲產後風,家裏窮得連藥都買不起,只能喝點薑湯硬扛。
“不疼。”蘇婉扯出個笑,“小囡,你爹昨兒去鎮上扛活,說要……要給你買糖喫。”她眼神閃爍,不敢看林小滿的眼睛——林大山昨天根本沒去鎮上,他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蹲了半宿,被王有財家的狗腿子灌了酒,醉得連家都回不了。
林小滿沒拆穿。她知道,林大山不是懶,是怕。王有財家有十幾個壯丁,還有縣太爺撐腰,林大山這種莊稼漢,去了也是捱揍的份。
“娘,我想去後山。”林小滿突然說。
蘇婉的手一抖:“去後山幹啥?王狗蛋在那兒……”
“找紅薯。”林小滿晃了晃手裏的布包,“娘,你說這紅薯能種,那我就去後山挖坑。等紅薯長出來了,娘就能喝甜湯,爹就能不喝酒,小柱也能喫飽飯。”
小柱是蘇婉的小兒子,才兩歲,此刻正在炕腳的竹籃裏睡得香甜,口水把粗布圍嘴都浸溼了。林小滿望着他紅撲撲的臉,想起原主記憶裏,小柱昨天餓得直哭,蘇婉翻遍全家,只找到半塊發黴的玉米餅,掰成兩半,自己和娘各喫一口,小柱舔着餅渣,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竹籃裏。
“小囡,後山有狼……”蘇婉的聲音弱了下去。
“我不怕。”林小滿拍了拍布包,“我把紅薯種埋在土裏,狼又不喫紅薯。”
蘇婉沒再說話。她望着林小滿,突然伸手把她摟進懷裏。林小滿聞到她身上熟悉的皁角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咳血的味道。
“小囡,你要是……要是活不下去,就帶着小柱跑。”蘇婉的眼淚掉在林小滿脖子上,“去鎮上找張嬸,她心善,說不定……”
“娘,我不會讓你死的。”林小滿打斷她,“我有紅薯種,我能行。”
蘇婉的眼淚又掉下來,這次是滾燙的。她抓住林小滿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骨頭裏:“陳阿婆的木箱裏有半塊玉牌,是我嫁過來時就有的。等我走了,你把它……”
“娘,你別胡說!”林小滿急得直掉眼淚,“你會好起來的,紅薯種會發芽的,小柱會長大的,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
蘇婉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摸了摸林小滿的頭,慢慢鬆開手,閉上了眼睛。
林小滿慌了,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蘇婉的呼吸很弱,像遊絲一樣。
“娘!”她大喊一聲,衝出門去。
院子裏,林大山正蹲在牆根,手裏攥着半瓶酒,醉得東倒西歪。他褲腳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露出小腿上一道舊疤——那是去年被王有財家的牛踢的。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眼神迷離:“小囡,你咋哭了?是不是王狗蛋又欺負你?爹這就去揍他!”
“爹,我不要。”林小滿把碎銀塞回蘇婉手裏,“我有紅薯種,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