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雨滂沱刀劍誤

草寇們倉惶奔逃帶起的泥水還未落下，更沉重的馬蹄聲便撕裂雨幕，如戰鼓般擂在人心上。一騎黑影破開混沌的雨簾，疾馳而來！馬上之人，鬚髮虯結如鋼針怒張，根根分明，被雨水打溼緊貼在粗獷如岩石雕鑿的面頰上，更添幾分狂野兇悍。濃眉之下，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如同黑夜裏的寒星，帶着焚燒一切的怒火，死死鎖定前方奔逃的身影。他身穿一件半舊的褐色勁裝，寬大的刀鞘斜挎在背後，隨着馬匹的顛簸沉重地拍打着。

正是燕赤霞！

“賊子！留下爺爺的血汗錢！”一聲炸雷般的怒吼蓋過了風雨。燕赤霞猛地一勒繮繩，那匹神駿的黑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硬生生橫亙在草寇們逃竄的路上，堵死了去路！馬蹄重重踏在泥漿裏，濺起渾濁的水花。幾乎在落地的同時，燕赤霞已如大鵬展翅般從馬背上騰身躍下，動作迅猛如電光石火。

嗆啷！

寬刃大刀出鞘，寒光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閃即逝，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跑在最前面的那個草寇，臉上的驚懼甚至來不及轉換成絕望，整個頭顱便如同熟透的瓜果，被那無匹的刀光輕描淡寫地削離了脖頸！斷頸處，滾燙的鮮血如同失控的噴泉，在雨水的沖刷下激射而出，形成一片短暫而駭人的猩紅雨霧！

這股血箭，帶着生命的餘溫與濃烈的腥氣，不偏不倚，正好噴了剛剛從草棚邊緣探出頭來、驚魂未定、還在發懵的十方滿頭滿臉！

溫熱、粘稠、帶着鐵鏽般的腥甜氣味瞬間糊滿了他的口鼻眼瞼！

“呃……嘔——！啊啊啊啊啊——！！！”

十方呆滯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撕心裂肺、幾乎要刺穿耳膜的淒厲慘叫。他像被滾油潑到，又像是踩到了燒紅的烙鐵，整個人原地瘋狂地彈跳起來，雙手在臉上、身上拼命地抓撓、擦拭，想把那可怕的血污弄掉。“血！血啊！師父！師父救命啊！我不乾淨了！髒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恐懼讓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像個沒頭的蒼蠅，在泥濘的地上左衝右突，滑稽地轉着圈，最後竟一頭扎進了那羣因首領瞬間斃命而更加混亂、試圖四散奔逃的殘餘草寇羣裏！

草寇們自身難保，只顧着逃命，根本無暇理會這個突然混入、滿臉是血、尖叫着“我不乾淨了”的小和尚。十方就在這羣兇徒中間跌跌撞撞，被推搡得東倒西歪，場面混亂又荒誕到了極點。

草棚下，白雲禪師依舊盤膝端坐於乾草垛上。他眼簾低垂，雙手結印置於膝頭，面容枯槁平靜，彷彿一尊入定的古佛。草棚外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淒厲慘叫，混亂奔逃，似乎都只是掠過他心湖的微風，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一切喧囂，皆入不得他的眼，擾不得他的耳。

燕赤霞如虎入羊羣，那把寬刃大刀在他手中化作死神的鐮刀。刀光每一次閃耀，都伴隨着骨骼斷裂的脆響、臨死的慘嚎和身體沉重倒地的撲通聲。泥濘的地面被越來越多的鮮血染成暗紅，又被瓢潑大雨沖刷成詭異的淡粉色，血腥氣濃得化不開。雨水混雜着血水，在他腳下匯聚成一條條蜿蜒的小溪。

最後一個草寇，眼看同伴悉數斃命，肝膽俱裂，怪叫一聲，使出喫奶的力氣，朝着十方所在的方向亡命狂奔，似乎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哪裏走！”燕赤霞一聲暴喝，手中大刀脫手飛出，帶着淒厲的破空之聲，旋轉着劃破雨幕！

“噗！”

精準無比！

那飛旋的刀鋒，如同切豆腐般，輕鬆地斬斷了最後一個草寇的脖頸！

那顆頭顱，在慣性的作用下，竟朝着十方直直飛了過來！十方剛剛抹掉一點臉上的血污，正驚魂未定地喘着粗氣，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溼漉漉、沉甸甸、還帶着體溫的東西，不偏不倚，“咚”地一聲，正好落進了他下意識伸出的、還沒來得及縮回的雙手裏！

十方茫然地低頭一看——

一張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的臉，正和他四目相對！

“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聲慘叫，比剛纔被血噴到時更加淒厲絕望，幾乎變了調，帶着哭腔，直衝雲霄。“夭壽啦！破戒了！破大戒了！我居然殺人啦！我拿到人頭了！我要下阿鼻地獄啦！永世不得超生啊！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救命啊！原諒弟子啊！弟子是無心的啊啊啊——！！！”他捧着那顆人頭，如同捧着燒紅的烙鐵，又像是捧着自己即將墮入地獄的靈魂，整個人篩糠似的抖成一團，在原地瘋狂地跺腳、轉圈，語無倫次地向着滿天神佛哭嚎告饒。

燕赤霞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俯身一把拔起深深嵌入泥地的大刀，甩掉刀身上的血水。他斜睨了一眼旁邊哭天搶地、捧着人頭當燙手山芋的小和尚，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傻子。他濃眉一擰，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嗓子，聲音壓過了風雨和十方的哭嚎：

“喂！小禿驢！嚎甚麼嚎！你爺爺我殺的人，關你屁事！你頂多是撿了個便宜！再嚎，信不信爺爺我讓你真的下去陪他們？！”

這一嗓子如同定身咒，十方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他猛地把那顆人頭甩得老遠，驚恐地看向燕赤霞那張凶神惡煞的臉。短暫的呆滯過後，求生欲瞬間壓倒了所有恐懼和“破戒”的崩潰。他臉上那涕淚血污混雜的絕望表情，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強行扭曲成一個極其僵硬、極其誇張、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的諂媚笑容：

“?????”

燕赤霞懶得再理會這個腦子似乎不太正常的小和尚。他冷哼一聲，轉身開始在那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上摸索。很快，他翻出幾個沉甸甸的錢袋，掂量了一下，塞回自己懷裏。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濺上的血點，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呸！一羣不知死活的臭流氓！瞎了你們的狗眼，敢搶你燕爺爺我喫飯的錢！這下好，錢沒花着，命先搭上了吧？活該！下輩子投胎，記得把招子放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