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肝火過旺”
時間,在葉塵凝神診脈的指尖,彷彿被無限拉長、凝滯。總裁辦公室內,奢華與冰冷交織的環境,成了這場無聲交鋒的奇特背景板。傅雨霏僵坐在椅子上,左手腕依舊被葉塵那看似輕搭、實則不容掙脫的手指固定着。最初的驚怒與強烈的被冒犯感,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胸腔內翻滾,卻奇異地被那一波強過一波的顱內劇痛和陣陣噁心壓制着,無法噴發。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葉塵。他微垂着眼瞼,神情專注得近乎肅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了那三根搭在她腕間的手指上。窗外透入的光線,勾勒出他側臉沉靜的線條,與他身上那股與這現代化辦公室格格不入的、來自山野的質樸沉靜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矛盾的觀感。
傅雨霏咬緊了下脣,忍耐着。她倒要看看,這個裝神弄鬼的男人,能從她的脈搏裏,“讀”出些甚麼荒唐可笑的東西來。她已經在心裏準備好了最犀利的言辭,只等他開口,便要將他連同他那套原始的、缺乏科學依據的診脈術,徹底駁斥得體無完膚。
大約過了一分鐘,或許更久。在這片死寂的煎熬中,傅雨霏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因爲痛苦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太陽穴血管“突突”狂跳的聲響。
終於,葉塵那濃密如鴉羽的睫毛微顫了一下,緩緩抬起了眼眸。
他的目光,再次對上了傅雨霏那雙因強忍痛苦而顯得格外冰冷、甚至帶着一絲戾氣的眸子。然而,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絲毫被她的情緒所擾動。
他鬆開了搭在她腕間的手指。
那微涼而穩定的觸感消失,傅雨霏幾乎是立刻將手收了回來,彷彿沾染了甚麼不潔之物,用力之猛,甚至帶倒了桌面上的一支筆。她用手肘支撐着桌面,揉着自己發燙的額角,用盡全部力氣維持着最後的風度與冰冷,從齒縫裏擠出質問:“裝模作樣完了?現在,可以請你離刻離開了嗎?”
葉塵彷彿沒有聽到她話語中的逐客令,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蒼白而痛苦的臉上,清澈的眼底掠過一絲瞭然,如同看穿了那冰冷外殼下劇烈翻騰的內力。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你肝火過旺。”
四個字,平淡,直接,沒有任何修飾,卻像一道精準的閃電,劈入了傅雨霏因疼痛而混沌的意識裏。
肝火過旺?
傅雨霏微微一怔。這個詞彙,她並非完全陌生,在一些非主流的養生文章或者年紀較大的員工口中偶爾會聽到,但從未被她納入嚴肅的認知範疇。在她看來,這不過是某種模糊的、缺乏量化指標的民間說法。
她剛想嗤之以鼻,葉塵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所有的譏諷都堵在了喉嚨口。
“鬱怒不解,氣機逆亂,上衝於頭,故發爲頭痛,痛如劈裂,目眩畏光。”他的語速平穩,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的自然現象,每一個字卻都像重錘,敲擊在傅雨霏真實的感受上——那劈裂般的頭痛,那眩暈,那對光線的極度敏感!
“肝氣橫逆,克犯脾土,故見脘痞噁心,不欲飲食。”他繼續說道,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她緊按着腹部的手和桌角那杯早已冷透、一口未動的黑咖啡。
傅雨霏的心臟猛地一跳。噁心,沒有食慾……這些伴隨頭痛而來的症狀,他怎麼會知道?!
“肝藏魂,肝火擾動,心神不寧,故夜難安寐,多夢易醒。”葉塵的聲音依舊沒有甚麼起伏,卻像一把精準的鑰匙,開始撬動傅雨霏內心最深處的、從不輕易示人的疲憊,“即便入睡,亦淺而多夢,醒後疲乏不減,反增煩躁。”
傅雨霏的呼吸驟然一窒。
失眠……多夢……醒後疲憊……這些被她歸咎於工作壓力、用咖啡和意志力強行壓制的隱祕痛苦,從未對任何人言說,甚至連她的私人醫生,也只是開具安眠藥物,卻從未如此清晰地道破其根源!他是怎麼……怎麼可能通過按一下手腕就知道?!
“長期思慮過度,暗耗陰血,肝失濡養,則火愈旺。加之你……”葉塵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精緻的妝容,看到她眼底深藏的青色,“凡事力求完美,不容差錯,無形中自我施壓過甚,氣機長期鬱結不得疏泄,如同不斷加壓的鍋爐,終有爆發之時。今日之外界壓力,不過是引信而已。”
凡事力求完美,自我施壓過甚……
這句話,像一根細如牛毛的針,精準地刺中了傅雨霏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願直面的事實。她掌控着龐大的商業帝國,習慣了一切盡在掌握,將脆弱視爲最大的敵人。她一直以爲,那些深夜的輾轉反側,那些醒來後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焦躁,只是成功必須付出的代價,是可以靠意志克服的“狀態不佳”。
可現在,這個她視爲“江湖騙子”的男人,卻用最平靜的語氣,將她這些最私密、最不願承認的痛苦,一條條、清晰無比地攤開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沒有複雜的儀器檢查,沒有冗長的問診流程,僅僅是通過手指觸碰她的手腕片刻!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顛覆了她賴以生存的、建立在現代科學和數據基礎上的認知體系!
她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質疑他診斷的準確性,想要堅持這只是巧合或者某種高明的心理推測。可是,那每一句描述,都與她的切身感受嚴絲合縫,準確得令人心驚!尤其是那種被完全看透、無所遁形的感覺,讓她在劇烈的頭痛之外,更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與……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搖。
難道……他說的,竟有幾分道理?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悄然鑽入她堅冰般的心房。
她依舊強撐着冰冷的外殼,但眼神中的銳利卻不由自主地渙散了幾分,那裏面除了痛苦,更多了一種無法理解的震驚與困惑。她看着葉塵,彷彿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再是那個穿着寒酸、言語可笑的“遊醫”,而是一個身上籠罩着重重迷霧、擁有着她無法理解的能力的存在。
葉塵看着她臉上那複雜變幻的神情,並未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是平靜地總結道:“此症根源在於情志與長期耗損,非尋常止痛藥物可解。強行壓制,如同堵截洪水,只會令下一次爆發更爲猛烈。”
他的話語,如同最後的審判,迴盪在奢華卻冰冷的辦公室裏,也重重地敲在傅雨霏那顆被痛苦和震驚充斥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