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碗粥的學問
小丫鬟青竹這幾日往小院跑得勤快了些。沐晴從她零碎的唸叨裏,漸漸拼湊出那位謀士的狀況:咳嗽起來像是要把心肺都掏空,飯菜難得動上幾筷,再精緻的菜餚也是原樣撤下。太醫署來的方子換了好幾輪,藥罐子日夜不停地熬着,那人的臉色卻依舊蒼白得嚇人。
“先生今日又沒用膳……”青竹耷拉着腦袋,聲音裏帶着哭腔,“嬤嬤的臉色難看得緊,我們底下做事的,都快沒活路了。”
沐晴撥弄着爐子裏溫着的粥,沒接話。她心裏清楚,這不是尋常的病症。久病成醫,她前世照顧過不少這樣的客戶,心思重,思慮多,身子往往是被自己拖垮的。藥石不過是外力,若自己不想通透,喫再多也是徒勞。
她依舊用那些不起眼的材料。找了些粳米,用小火慢慢焙成微黃,散出焦香,又配上去核的紅棗和幾絲陳皮,讓青竹悄悄換掉平日裏那碗寡淡的蔘湯,只說是養胃的“炒米飲”。晚膳時,她將熬得稠糯的米粥濾出最上面那層清亮的米油,配了一小碟用紫蘇和野梅子醃的、酸鹹適口的醬菜。
“跟先生說,這醬菜下飯,能開開胃。”她囑咐青竹。
這一次,食盒沒有立刻被退回來。青竹再過來時,腳步都輕快了些:“先生……先生竟多喝了半碗米飲,粥也用了些,還問那醬菜是怎麼做的!”
沐晴只是點了點頭,心裏並無多少意外。脾胃虛弱的人,本就受不得厚重滋味,這些清淡溫和的東西,反倒對了路子。
隔了一日,青竹再來時,臉上卻帶了點爲難:“先生讓我問問姑娘,這調理的法子,是根據甚麼來的?”
沐晴知道,這是那位心思深沉的謀士在探她的底。她沒搬弄高深的醫理,只揀了些尋常道理:“你就回先生,人的脾胃好比竈膛裏的火,火弱了,再好的食材也煮不熟,反而淤積成病。如今先用溫和的米飲把竈火慢慢煨起來,火旺了,鍋裏的東西自然就能消化了。”
青竹似懂非懂地記下話去了。
再回來時,她手裏多了本舊書。“先生讓把這個給姑娘,”青竹將書遞過來,有些忐忑,“說……想聽聽姑娘的看法。”
沐晴接過,是本常見的史論。她隨手一翻,發現有幾頁被輕輕折了角,講的都是些古時名臣,要麼因剛直遭禍,要麼因憂勞早逝的故事。
她心下明瞭。這哪裏是問書,分明是借古喻今,看她能讀出幾分世情人心。
她沉吟片刻,指着其中一位因多疑而敗亡的人物,緩緩道:“智者千慮,有時反被自己的聰明所誤。心思太重,就像弓弦繃得太緊,久了,總是要斷的。”
又翻到另一位積勞成疾的,輕嘆一聲:“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氣節。可若連自己的身體都顧不好,又拿甚麼去顧全大局?根基不穩,高樓終究是空中樓閣。”
她的話說得平淡,卻句句落在“人”字上。青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話帶了回去。
沐晴在小院裏靜靜等着,直到日頭西斜,才見一位穿着體面的管事跟着青竹過來。那管事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語氣還算客氣:“沐晴姑娘,先生請你過去說話。”
沐晴理了理洗得發白的衣角,神色平靜地站起身。
她知道,真正的考校,此刻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