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抉擇

趙龍離開了，帶着他那程式化的笑容和一羣沉默的護衛，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暮色，只留下滿室的壓抑和一顆被攪得天翻地覆的心。

門被重新鎖死，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冷一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黑暗中，她蜷縮起來，手臂緊緊抱住膝蓋，彷彿這樣才能抵禦那從心底深處蔓延開的寒意。

“叛徒……”

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反覆扎刺着她的神經。父親？那個會把她扛在肩頭看星星、會耐心教她辨認野外植物、會在她受委屈時用粗糙大手笨拙擦拭她眼淚的父親，是叛徒？荒謬！絕不可能！

然而，趙龍拿出的勳章和軍官證是真的。父親那段被刻意模糊的過去，此刻如同沉船般，帶着無數疑點，緩緩浮出記憶的海面。

她閉上眼，任由思緒沉入往昔的迷霧之中，父母去世前幾個月，父親的情緒明顯更加低沉，常常對着窗外發呆。他更加頻繁、也更加嚴肅地對她重複那段話：“一一，記住，如果爸爸媽媽不在了，或者發生了甚麼奇怪的事，不要問，不要查，立刻去M國，那裏爸爸都安排好了。錢、房子、新的身份文件都在保險櫃的夾層裏。活下去，等你自己足夠強大……” 當時她只覺得父親是杞人憂天，或者工作上壓力太大。直到父母雙雙死於那場離奇的“交通事故”，屍體被迅速火化，她才真正感到恐懼，並按照父親的遺囑，帶着巨大的悲痛和謎團，來到了M國。

去，還是不去？

如果不去，她可能永遠無法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永遠無法爲父親正名，只能在這異國他鄉的末世裏苟延殘喘，甚至可能隨時死於喪屍之口或被其他倖存者殺害。

如果去……那就是主動踏入龍潭虎穴，前途未卜，生死難料。

但是……

冷一一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看着外面死寂、危險的世界。父親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等你自己足夠強大，或者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現在，真相的線索已經送到了面前。而強大……或許，只有在最危險的地方，在仇人的眼皮底下，才能真正被激發出來。

她鬆開手，窗簾落下，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光線。黑暗中，她輕輕摩挲着空蕩蕩的袖口，那裏曾經藏着她唯一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散去，只剩下如同極地寒冰般的決絕。

她去。

沒有過多的掙扎，行動派是她的本性。

她回到地下室整理好最好的物資，已經不剩甚麼了，收拾好重要物品裝進一個雙肩包裏，用剩下的水，徹底的洗漱了一下，還好剩了不少水足夠用，隨後躺在牀上徹底的睡了過去，長時間的緊繃，不知爲何這一天她好像有根弦鬆了些。

第二天，醒來簡單洗漱後她用趙龍留下的衛星電話撥打了名片上的號碼。電話幾乎立刻被接通，趙龍的聲音依舊平穩，彷彿早已預料到她的選擇，只是簡單確認了時間和接應地點。

當天夜裏，那三輛黑色的越野車再次如同幽靈般準時出現。冷一一隻背了一個輕便的行囊，裏面是她篩選過的少量必需品，以及那柄失而復得、被她仔細藏好的彈簧刀。

趙龍親自爲她打開車門。車輛駛離這片即將徹底淪陷的區域，車內氣氛壓抑。

“冷小姐，既然你做出了選擇，有些情況，你需要提前瞭解。”趙龍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份報告，“我們將前往的地方，是‘第十區’。那裏不同於外界，有自己的一套規則。生存是首要，但更重要的是……服從。尤其是對葉天長官的服從。”

他刻意頓了頓，觀察着冷一一的反應。冷一一隻是靜靜地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荒涼景象，側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葉天長官，”趙龍繼續說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沉重，“是你父親當年最親密的戰友之一。也正因爲如此，你父親的……背叛，對葉天長官的打擊是最大的。他失去的不僅是戰友，更是信任和……一些更重要的東西。”他話語含糊，卻將葉天塑造成了受害者和堅持原則的形象。

葉天……聽到這個名字，冷一一的指尖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她記得那個人。仗着家世，張揚跋扈，眼底總是藏着令人不適的算計和貪婪。

小時候有限的幾次見面，那人看父親的眼神，除了表面的客套，深處是掩藏不住的嫉妒和某種……灼熱。要不是父親一再告誡她要低調、要遠離是非……冷一一壓下心頭翻湧的冷嘲。

她依舊沉默，長長的睫毛低垂，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恰到好處地掩蓋住了眸子裏一閃而過的冰寒與譏諷。她此刻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因驟然得知父親“不堪”往事而備受打擊、茫然無措，又對未來充滿不安的孤女。

趙龍看着她這副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看來，這女孩雖然有點生存能力，但心智上似乎並不難掌控。他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帶着“原罪”身份、易於拿捏的“種子”，而不是一個心思深沉的復仇者。

他緩和了語氣，補充道：“當然，葉天長官是公正的。他不會因爲上一代的事情過多遷怒於你。但在第十區，你需要謹言慎行，用行動證明自己。那裏，只看價值和服從。”

冷一一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低弱，帶着一絲順從的沙啞。她將頭靠在了冰涼的車窗上，閉上了眼睛，彷彿不堪重負。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她早已逝去的母親。那個看似溫和、偶爾有些固執的父親，從小到大，以帶她“出去玩”、“野外探險”、“興趣培養”爲名，究竟在她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教會了她多少遠超同齡人的東西——不僅僅是格鬥技巧、野外生存、危機規避，更有如何觀察人心、如何隱藏情緒、如何在絕境中保持冷靜並尋找生機。

她知道，此刻收起所有爪牙，扮演一個無害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罪人之女”，纔是最好的保護色，纔是……能讓她在未來某個時刻，致命一擊的“最優選擇”。

車子在破敗的公路上疾馳，駛向那個名爲“第十區”的龍潭虎穴，也駛向了她命中註定的復仇與覺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