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飯裏有光,照得見想的人 (1/2)
蕭決舉着火把的手微微發顫,遠處那片星子般的竈火還未在眼底散盡,黑壤淵口的赤紋突然如活物般蜷曲起來,將蘇晏清的身影往更深處拽了拽。
地脈童攥着她衣角的小手緊了緊,另一隻手往西北方指——那裏有團青灰色的影子在風雪裏浮着,像塊被凍住的雲。
孤光村。地脈童雖不會說話,喉間卻發出細若蚊蠅的氣音。
她的小手指尖泛着青,可指向的方向固執得像根冰錐。
蘇晏清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雪霧散開些,露出村口歪斜的石碑,無炊三十年五個字被冰棱割得支離破碎。
墳頭像被風揉碎的棋子,東一個西一個散在村道兩旁,每座墳前都擺着碗冷飯,筷子是冰雕的,在風裏泛着幽藍的光。
她的腳步頓在第一座墳前。
冰箸童正跪在那裏,膝頭的積雪早結成了冰坨,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兩根冰箸輕輕碰了碰空碗:娘,今日風不大,我多坐一會兒。聲音輕得像片雪花,落進風裏就化了。
蘇晏清蹲下身,指尖剛觸到那碗冷飯,寒意便順着骨縫往心口鑽。
有甚麼東西在腦子裏炸開——雨夜,木門吱呀作響,她端着碗熱粥縮在堂前,粥香混着雨氣漫開,可門檻外始終沒有腳步聲。
等粥涼透了,母親的手才撫上她的頭頂,可那溫度......她猛地縮回手,心口像被誰攥住了,疼得她踉蹌半步,扶着墓碑才站穩。
阿清姐姐?地脈童仰頭看她,眼睛裏映着她發白的臉。
蘇晏清搖頭,喉間像塞了團棉絮,說不出話。
村外高崖上,陳照雪的身影從霧裏浮出來。
她袖中寒霜之力翻湧,本想將這最後一絲人間煙火凍成冰渣——三十年前那場大火燒了孤光村的竈房,也燒了她的半顆心。
可當她看見冰箸童把最後半塊乾糧塞進母親墳前的碗裏,聽見他說我不餓,你喫時,指尖的冰晶地裂了道縫。
若記得是痛,爲何你還要等?她閉了閉眼,寒霜在掌心凝成細小的冰花,又在落向孤光村時悄然融化。
轉身時,她在村後柴房的暗角留了口溫竈,竈裏的火引子是用她半片寒鱗養的,正煨着鍋蔥油餅——那是村東頭病童亡母生前最常做的,面發得軟乎乎的,蔥香裹着油星子,能香透半條巷子。
蘇晏清沒注意到高崖上的動靜。
她鬼使神差地在村中央架起鐵鍋,粗麥粉撒進雪水的聲響讓她想起祖父教她揉麪時說的話:面要喫水,水要喫火,人心......要喫點熱乎的。她的指尖撫過鍋底,地火紋路突然在掌心發燙,有股腥甜湧到喉間——她竟咬破了脣,心頭血順着指縫滲進鐵鍋裏,像滴進墨汁的硃砂,轉瞬就散了。
記憶碎片開始在腦子裏翻湧。
祖父蹲在竈前教她看火色,火苗舔着他的白鬍子,說火分文武,人分善惡;母親端着湯碗吹涼,睫毛在湯麪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說清兒慢些,燙;蕭決在破草棚裏把半碗粥推給她,手指凍得通紅,說。
這些碎片像被風吹散的星子,她抓不住,卻又本能地把它們全揉進面裏。
炊煙升起來時,孤光村的雪停了。
那不是珍饈的香,是舊屋樑上掛的幹椒,是粗布圍裙蹭過竈臺的棉絮味,是冬夜裏爐邊烘着的棉鞋,混着點柴火的焦香,直往人肺管子裏鑽。
冰箸童第一個湊過來。
他捧着碗的手在抖,第一口飯剛咬進嘴裏,眼淚就砸在碗沿上:娘......你穿的是藍布衫......你說過等我長大,要喫你做的飯......他撲到母親墳前,冰碑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要把三十年的冷都哭化了。
老婦顫巍巍摸過來,舀了半勺飯含在嘴裏,忽然笑出了眼淚:老頭子,你走那天沒穿鞋......我追到村口喊你,可你沒回頭......她的手指摳着墳頭的土,指甲縫裏全是泥,原來你是怕我追,才把鞋脫在門檻上......
村民們圍在竈前,有人捧着碗笑,有人抱着墳頭哭,有人攥着冰箸的手鬆開了,冰箸掉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蘇晏清靠在竈邊,看他們的眼淚把臉上的冰碴都化了,忽然伸手摸自己的臉——她的臉是乾的,可心口卻像被泡在溫水裏,漲得發疼。
有人......曾爲我吹過湯嗎?她輕聲問,聲音被飯香裹着,飄進風裏。
沒人回答。
她望着鍋底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銅勺裏映過的青光,那光剛纔還在她眼底晃,現在卻地滅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想不起母親吹湯時睫毛的形狀,想不起祖父看火時白鬍子抖動的樣子,連蕭決遞粥時的眼神都模糊了,只剩一片暖融融的影子。
阿清姐姐!地脈童拽她的袖子,指向村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