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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荒原孤狼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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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濃稠得像是凝固的墨,將整片山林包裹得嚴嚴實實,幾乎令人窒息。

林羽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後山密林中跋涉,每一步都踏在鬆軟腐爛的落葉和盤結突起的樹根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腐爛枝葉特有的黴味、泥土被夜露打溼後的腥氣,以及從遙遠天際隱約飄來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充斥着他的鼻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剛剛經歷的慘劇。

月光奮力穿透層層疊疊、交織如網的樹冠,卻只能勉強投下些許支離破碎的、慘白的光斑,如同散落一地的碎銀,勉強照亮腳下溼滑的苔蘚和那些潛藏在陰影裏、可能致命的坑窪。這點微光,非但不能驅散恐懼,反而爲這片未知的黑暗更添了幾分詭譎。

身後的喧囂與毀滅早已徹底沉寂,彷彿青雲宗那片煉獄只是他腦海中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然而,取代喊殺聲的,是山林本身無限放大的聲響——夜梟斷續而淒涼的啼叫,彷彿在爲誰奏響哀樂;不知名蟲豸在厚厚腐葉下窸窸窣窣的爬行聲,總讓人疑心是否有毒物靠近;以及,他自己無法控制的、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都帶着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身體的疲憊與創傷。

他不知道具體方向,只憑着最原始的本能,朝着徹底背離那片血色與火光的方向,拼命地、跌跌撞撞地挪動腳步。腦海中,藏經閣廢墟里的畫面,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惡鬼,不受控制地翻湧、閃現:趙管事躺在地上,那雙曾經帶着些許溫和或無奈的眼睛,圓睜着,卻已徹底失去了神采,空洞地望着被燒穿頂棚的、泛着不祥紅光的夜空;劉師兄那截斷裂的、被無數腳步踩踏得不成樣子的殘軀,以及他最後怒吼着衝向門口時,那決絕的背影;屠烈那張佈滿殘忍與戲謔的臉,貓捉老鼠般的獰笑,以及那柄滴着鮮血的鋸齒血刀……最後,是一切歸於死寂的、被無形力量抹得異常“乾淨”的區域,那種違背常理的死寂,比血腥的屠戮更讓人心底發寒。

這些畫面,如同最鋒利的鈍刀,不見血,卻一下下反覆切割、研磨着他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嗬……嗬……”他猛地站定,將滾燙的額頭和半邊臉頰緊緊抵在一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佈滿粗糙瘤節的古樹樹幹上。樹幹冰冷而粗糙,硌得他皮膚生疼,但這細微的痛感反而讓他確認自己還活着。汗水、早已乾涸又滲出的血污、以及泥濘混合在一起,讓他渾身黏膩不堪,散發着一股連自己都聞之慾嘔的酸臭氣。雙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又像是灌滿了沉重冰冷的鉛塊,每抬起一步,都需要耗費莫大的意志力,肌肉纖維發出哀鳴般的痠痛。

他艱難地低下頭,將臉頰更緊地貼合在懷中那冰涼的烏木劍匣上。那堅硬的木質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言喻的古老蒼茫氣息,像是一捧冰泉,竟讓他紛亂如麻、幾乎要炸開的心緒,奇蹟般地安定了一絲絲。

“師父……”他乾裂起皮的嘴脣微微翕動,發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得幾乎被風聲吞沒,“弟子……該往何處去?我們……該怎麼辦?”

劍匣依舊沉默着,冰冷而堅實,沒有任何回應。之前那驚天動地、瞬間抹殺金丹修士的場景,此刻回想起來,飄渺得如同一場光怪陸離、不真實的夢境。那毀天滅地的力量,與眼前這死寂普通的木匣,形成了難以調和的矛盾。

但他知道不是夢。那刻骨銘心、凍結靈魂的死亡壓迫感,那絕境逢生後源自靈魂的顫慄,以及此刻體內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感知——對懷中劍匣那絲玄妙的聯繫,都無比真實地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是師父留下的這看似不起眼的東西,在最後關頭,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用力抱緊劍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彷彿那是他在無邊怒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不能停下,絕對不能停下!必須離開這裏,離得越遠越好!血煞門的人可能會清掃戰場,可能會發現屠烈等人的失蹤,任何一點耽擱,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飢餓,如同甦醒的兇暴野獸,開始在他空癟塌陷的胃裏瘋狂地啃噬、攪動,帶來一陣陣灼燒般的絞痛與虛弱感。他下意識地摸索着腰間,那裏原本掛着一個灰色的小布袋,裏面裝着宗門發放的、最低等的辟穀丹,雖然味同嚼蠟,卻足以果腹。然而現在,那裏空空如也,只在破爛的衣衫上留下一個被扯斷的繩頭。不知是在之前的混亂中遺失,還是逃亡時被樹枝掛掉了。

必須找到食物,否則不需要敵人追來,他自己就會先倒在這片山林裏。

他強迫自己停下腳步,背靠着一棵大樹滑坐下來,努力深呼吸,試圖壓下胃裏的灼燒感。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回憶。回憶在那座如同避難所又如同囚籠的藏經閣裏,在那些被歸類爲“雜書”、“遊記”、“地方誌”的殘破卷宗中,偶然翻看到的、描繪周邊區域植被的零碎圖譜和模糊插圖。

哪些果子酸甜可食?哪些根莖可以充飢?哪些蘑菇色澤鮮豔卻蘊含劇毒?這些曾經被他當作枯燥打掃生涯中一點點微不足道趣聞的知識,此刻卻成了救命的關鍵。

他睜開眼,目光在昏暗的林間艱難地搜尋。幾次嘗試,摘下的野果或是苦澀得讓他舌頭麻木,或是咀嚼後不久便感到輕微的眩暈噁心,嚇得他趕緊吐出殘渣,用清水漱口(幸好他找到一個積存雨水的小石窪)。舌尖殘留的怪異麻澀感讓他心有餘悸。

終於,在近乎絕望地搜尋了將近一個時辰後,在一處地勢稍高、能接收到些許夕陽餘暉的山坡背面,他找到了幾叢低矮的灌木,上面稀疏地掛着一些龍眼大小、顏色暗紅的漿果。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顆,藉着微弱的天光仔細查看,又湊近鼻尖聞了聞,只有一股淡淡的、酸澀的氣味。他用牙齒輕輕咬破一點果皮,酸澀的汁液瞬間在口腔裏瀰漫開來,刺激得他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但他強忍着沒有吐掉,而是仔細感受着身體的變化。

等待了片刻,除了酸得口水直流,身體並無任何不適或異樣感。

一股巨大的 relief 席捲了他。他不再猶豫,近乎貪婪地、卻又剋制地(怕喫太多反而引起不適)將那些酸澀得讓人牙疼的小果子一顆顆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吞嚥下酸澀的果肉和汁液。那強烈的酸味刺激着味蕾,卻也奇蹟般地暫時壓下了胃裏灼燒般的空虛感。

補充了些許體力,感覺冰冷的四肢恢復了一點溫度,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起身,繼續前行。方向早已迷失在層疊的山巒和茂密的林海之中,他只能憑藉記憶中那些殘破堪輿圖的大致方位,認準了西方——那是地圖上標示的、遠離青雲宗核心區域的方向。

他開始採用晝伏夜出的方式趕路。白天,他尋找隱蔽的山洞、茂密的樹叢或者巨大的岩石裂縫躲藏起來,儘量休息,恢復體力,同時警惕地傾聽周圍的動靜。只有在夜幕降臨後,他才藉着黑暗的掩護,小心翼翼地繼續向西跋涉。

第二個夜晚,山林裏的溫度驟降,呵氣成霧。深秋的寒氣如同無數根冰冷的細針,穿透他早已被樹枝颳得破破爛爛、難以蔽體的單薄衣衫,直往骨頭縫裏鑽。他不得不抱着劍匣,蜷縮在背風的岩石下,靠不停地輕微活動身體來抵禦刺骨的寒冷。

然而,比寒冷更危險的,是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雙雙幽綠色的、充滿貪婪與飢餓的光點。

低階妖獸,風狼。它們通常是成羣活動,嗅覺極其敏銳,顯然已經將這個落單的、氣息微弱且帶着血腥味的人類,視作了送上門的獵物。

林羽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後背緊緊貼住一塊冰冷嶙峋的巨巖,粗糙的石面硌得他生疼。他手中緊緊攥着一根臨時從枯樹上掰下的、前端用石塊勉強磨得有些尖銳的粗硬木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三頭體型壯碩如小牛犢、齜着慘白獠牙、涎水從嘴角滴落的風狼,低伏着身體,喉嚨裏發出威脅性的“嗚嗚”低吼,呈一個鬆散的半圓形,緩緩向他逼近。那綠油油的眼睛裏,只有最原始的狩獵慾望。

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他淹沒。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失去了宗門的庇護,失去了力量,他依舊是食物鏈最底層的存在,是這些連修士都算不上的妖獸眼中的肉食。

一頭體型稍小、似乎更爲急躁的風狼,後肢肌肉猛然繃緊,在地上一蹬,帶起一股腥臊的惡風,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凌空向他撲躍而來!鋒利的爪子在慘淡的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直取他的咽喉!

林羽瞳孔緊縮,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而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思考,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懷中緊抱的、視爲生命的烏木劍匣,猛地向前一擋!彷彿這木匣是甚麼堅不可摧的盾牌。

奇蹟,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發生了。

就在風狼閃爍着寒光的利爪即將觸及烏木劍匣那暗沉表面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若有似無,彷彿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響徹在他靈魂深處的震鳴,悄然響起。

劍匣表面,一道混沌色的流光,微不可察地一閃而逝,快得彷彿是錯覺。

那撲躍而來的風狼,卻如同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面無形而堅韌無比的牆壁,發出一聲痛苦而又帶着驚懼的悶嚎,龐大的身軀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猛地倒彈回去,在空中甚至失去了平衡,“砰”地一聲重重砸在數丈外的地面上,翻滾了好幾圈,才掙扎着想要爬起,一條前腿卻似乎受了傷,踉蹌着,一時竟無法立刻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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