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發難

蘇蓁剛剛睜開眼便見星羅眨着圓溜溜的眼睛，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笑道：“姑娘跪了這許久，總得墊墊肚子。奴婢這兒還藏着些點心，姑娘將就用些罷。”

蘇蓁自然不會真將蘇老夫人的禁食令放在心上。她接過紙包展開，待看清裏頭物事時卻是一怔：“這是……”

“這是在慈恩姑娘房裏瞧見的。”雲錦赧然撓頭，“那日姑娘賞給奴婢，嚐了一塊只覺得從未喫過這般美味的點心，便悄悄留了些。方纔來得匆忙，沒顧上準備喫食，就只剩這些了。”

蘇蓁垂眸看着掌心裏精緻的點心，忽然想起那夜與趙宇宸在雨幕中的對話。這點心，正是當時留下的。

眼前彷彿又浮現出少年那張俊逸非凡的容顏，以及他周身縈繞的謎團。趙宇宸……蘇蓁微微蹙眉，這個神祕莫測的少年，究竟是敵是友？

淑新苑內，藥香未散。

大夫方纔提着藥箱離去，飲過安神湯的沈清終於沉沉睡去。

吳淑嫺立在牀榻邊，目光掃過女兒腕間深淺不一的傷痕，心口彷彿被鈍刀反覆切割。這大夫是府中舊識，自會謹守祕密。方纔把脈時他已坦言，蘇媚此番不僅皮外傷勢沉重，心神更是遭受重創，需得靜心調養許久。至於爲何會神志恍惚——吳淑嫺不敢細想那夜女兒究竟遭遇了何等摧折。

那夜她的廂房與女兒僅一牆之隔，甚至隱約聽見了女兒壓抑的嗚咽。可當時只當是淑蓁在鬧騰，竟硬着心腸未曾理會，生生斷送了親生女兒的終身。每思及此，吳淑嫺便悔得肝腸寸斷。

蘇宴瞥了眼榻上昏睡的蘇媚，眉頭緊鎖似是十分煩憂，轉身便要離開。

“且慢！”吳淑嫺厲聲喝止，“媚兒都已成了這副模樣，你還要往那些狐媚子的屋裏鑽？”

蘇宴素來貪戀美色，後院裏收了幾房貌美妾室。吳淑嫺手段凌厲，將那些女子治得服服帖帖。加之蘇宴雖好色，卻明白唯有吳淑嫺能助他官場亨通，從不做得太過分。往日裏吳淑嫺也懶得計較，畢竟男子本性如此，妾室不過是玩物，何須與玩意兒爭風喫醋。

可今日，她卻再難維持往日的氣度。

“莫要在此胡攪蠻纏。”蘇宴語氣透着不耐。今日被個小輩逼得啞口無言，順親王那頭尚不知要如何交代，想到此處更是心煩意亂。再看榻上昏沉的蘇媚，只覺火上澆油。“我留在此處也無用，不如讓我靜心打算後續。”

“打算？你滿心只有打算！”吳淑嫺突然失了往日端莊，聲音淒厲，“媚兒在你心裏究竟算甚麼？她遭此大難，你這做父親的卻漠不關心！怕是根本沒將她當作親生骨肉，天底下怎會有你這般無情的爹！”

這話一出，連侍立在旁的小翠和紅梅都驚得垂下頭去。她們這位主子向來最重體統，便是蘇媚在慈恩寺遭難時，也能強撐着維持主母風範。至於與蘇宴之間，更是從未有過半句爭執。如今吳淑嫺竟這般失態，如同尋常婦人般與夫君吵鬧，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吳淑嫺自己也說不清爲何會如此失控。望着蘇宴漠不關心的模樣，蘇蓁在沁嘉堂說的那番話再度在耳邊迴響。

蘇宴得知蘇媚遭遇不測後，第一反應不是關心女兒傷勢，而是急着去懲戒蘇蓁。這哪裏是個真心疼愛女兒的父親會做的事？他根本不在意這個女兒的生死。或許在蘇宴眼中，蘇媚不過是個有價值的物件，從前因着有用才願意嬌養，如今失了價值，便連多看一眼都不願。

蘇蓁當日種下的猜疑，在沁嘉堂時只是初現端倪，如今卻在這深夜裏驟然破土而出。

“放肆！”蘇宴在官場向來受人奉承，何曾被人這般當面斥責。雖怒火中燒，卻仍殘存幾分理智，知曉不能與吳淑嫺徹底翻臉，當即反脣相譏：“你說我不配爲父，你又何嘗盡到爲母之責？媚兒是你帶去慈恩寺的，本該由你照料。你就在她身側，卻讓她在你眼皮底下遭此橫禍。那夜你不是宿在隔壁？若真將媚兒放在心上，區區一牆之隔，怎會辨不出出事的是自己女兒？”

這番話如淬毒的利刃，直刺吳淑嫺最痛之處。她最悔恨的，便是那夜明明聽見呼救，明明有機會救下女兒，卻陰差陽錯釀成悲劇。此刻被沈貴當面揭開傷疤，頓時面色慘白，踉蹌着倒退半步。

蘇宴見她啞口無言，冷哼一聲，拂袖轉身離去，想必又是去哪個妾室的院裏尋安慰。吳淑嫺怔怔站在原地，忽然身子一軟跌坐在地，捂着臉低聲嗚咽起來。

小翠和紅梅在一旁看得心驚，從未見過主子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此時的吳淑嫺彷彿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哪還有半分往日的從容風采。

兩個丫鬟連忙上前寬慰。不知哭了多久，吳淑嫺緩緩拭去淚痕，撐着站起身。她啞聲道：“拿些紙墨，我要給恆兒寫信。”

蘇恆，三房的長子，如今正在柳州任職。待任期一滿，便可調回汴京城。

若說三房最得意的是蘇媚，那麼最出色的便是蘇恆。蘇允哲年紀尚小，資質平平，唯有這個長子天資聰穎。他年少中舉，仕途順遂，便是蘇宴在這個兒子面前也要客氣三分。

“既然你爹指望不上，還有你哥哥。”吳淑嫺望着榻上昏睡的女兒，咬牙道，“恆兒最疼你這個妹妹。蘇蓁那個賤人，這次我定要她悔不當初！”

小翠連忙取來筆墨。吳淑嫺沉聲問身旁的紅梅：“那幾個丫頭還關着嗎？”

“四個丫鬟和周嬤嬤都還在柴房。夫人是要滅口，還是……”

這幾個丫鬟，正是那天親眼目睹蘇媚遭遇不測的證人。其中有蘇媚的貼身侍女綠蘿、碧雲，蘇柔的丫鬟青霧、月影，還有周嬤嬤。

蘇柔的丫鬟灌了啞藥送還雲海苑，讓江慕雲自己看着辦。吳淑嫺眼中寒光一閃，媚兒的那兩個丫頭……她聲音陡然轉冷，發配到最下等的青樓去。讓她們就這麼死了反倒便宜，護主不力，合該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