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趙老根的第一次 "生態課" (1/2)
第 139 章 趙老根的第一次 生態課
北境的春天,來得磨磨蹭蹭。山陰處的積雪還沒化乾淨,白天太陽曬着,雪水滴滴答答,晚上一上凍,又硬得像鐵板。山路就這樣一會兒泥濘,一會兒打滑,很不好走。可趙老根和他的護林隊,每天雷打不動,照樣鑽林子,巡山頭。
這天,日頭剛爬上東邊山樑,光線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在林子裏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趙老根走在前頭,那雙跟老樹皮差不多粗糙的手,時不時扒開一叢枯黃的灌木,或者蹲下來,捻起一撮帶着冰碴的泥土看看,再用他那雙像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掃視着周圍的動靜。林子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踩在殘雪和枯葉上發出的“咯吱”聲,偶爾夾雜着幾聲鳥叫。
“老根叔,這開春了,那些惦記着木頭和野味的傢伙,怕是又要不安分了吧?”跟在後面的栓柱緊了緊背上的槍,低聲說。
趙老根“嗯”了一聲,沒多話,但眉頭微微蹙着。他也有這種感覺,就像老獵人能嗅到風中野獸的氣味一樣。這片剛從鬼子手裏奪回來的山林,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可總有些心思活絡或者被逼無奈的人,想把黑手伸進來。
果然,就在他們巡邏到黑風嶺東側一片老紅松林的時候,一陣不太協調的“篤篤”聲,隱約傳了過來。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清晨山林裏,顯得格外刺耳。
趙老根立刻打了個手勢,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屏住呼吸。他側着耳朵仔細聽了聽,眼神一凝,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揮手,護林隊員們立刻心領神會,像狸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散開,從兩側包抄過去。
穿過一片密實的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大夥兒心頭火起——只見一個穿着破舊棉襖、面色蠟黃的漢子,正掄着一把斧頭,砍伐一棵碗口粗的紅松!樹皮被砍得翻卷起來,露出裏面白生生的木質,木屑飛濺。旁邊已經放倒了一棵稍小點的,地上還放着兩個鏽跡斑斑、帶着猙獰鋸齒的鐵夾子,一看就是用來抓大牲口的“絕戶夾”。
“住手!”栓柱性子急,第一個吼了出來,端着槍就衝了過去。
那漢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一哆嗦,斧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驚恐地回過頭,看到一羣帶着槍、面色不善的人圍了上來,腿肚子都軟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撲通”一聲,他直接跪在了地上,雙手作揖,聲音發抖:“各……各位老總……饒命!饒命啊!俺……俺就是砍幾棵樹……沒……沒幹別的……”
栓柱氣得上去就要捆人,被趙老根用眼神制止了。趙老根沒急着說話,他先走到那棵被砍的紅松前,伸出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着那道新鮮的、還在滲着樹液的傷口,就像撫摸一個受傷的孩子。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兩隻冰冷的鐵夾子,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這才把目光轉向那個跪在地上、渾身篩糠的漢子。這人看着三十多歲,個子不高,瘦得顴骨都凸出來了,身上的棉襖補丁摞補丁,露出的手背上滿是凍瘡和裂口,一看就是日子過得極其艱難。
“叫啥名?哪個村的?”趙老根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山石一樣的沉穩分量。
“俺……俺叫劉二,是……是鄰縣劉家坳的……”漢子哆哆嗦嗦地回答,頭都不敢抬。
“劉家坳的,跑我們北境地盤來砍樹、下夾子?”栓柱在一旁氣不過,“知道這是啥行爲不?這是破壞山林!”
劉二抬起頭,臉上帶着幾分委屈和不忿:“俺……俺知道不對……可……可俺沒辦法啊!俺家那破房子,去年雪大壓塌了半邊,再不修,今年冬天一家老小就得凍死!俺就想砍幾棵紅松,回去搭個房梁……這樹長在山裏,又不是誰家種的,俺……俺砍幾棵自己用,咋就……咋就破壞了呢?”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也稍微大了點。
趙老根依舊沒發火,他沉默地看了劉二一會兒,看得劉二心裏直發毛,又低下了頭。
“起來吧,跟我走一趟。”趙老根終於又開口了,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劉二以爲是要抓他回去關起來,臉更白了,但還是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栓柱和另一個隊員撿起他的斧頭和鐵夾子,押着他跟在趙老根後面。
趙老根沒有直接往回走,而是帶着他們,拐上了另一條山路。這條路通往黑風嶺東側的一片陡坡。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在一片相對開闊的地方,趙老根停了下來。
“劉二,你過來,看看這兒。”趙老根指着前面那片山坡。
劉二疑惑地湊過去一看,心裏不由得一驚。只見這片山坡,像是被巨大的爪子狠狠撓過一樣,佈滿了深深的溝壑,大片大片的泥土和石頭裸露在外面,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灌木和雜草頑強地長着,跟周圍茂密的林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幾處還能看到被泥石流沖毀的田埂痕跡。
“看清楚了沒?”趙老根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就前兩年,也是開春化凍的時候,連着下了幾天雨。爲啥單這片山坡塌得這麼厲害?就是因爲以前,像你這樣的人,覺得‘不就是幾棵樹嘛’,把這坡上的樹,尤其是像紅松這種根扎得深的‘定山針’,差不多給砍光了!”
他頓了頓,看着劉二有些茫然又有些震動的臉,繼續說:“樹沒了,根死了,抓不住土了。雨水一泡,這山體就跟散了架似的,嘩啦一下就垮下來。泥石流衝下去,山下老鄉種的豆子、玉米,全給埋了!幸好發現得早,人跑得快,不然,房子、牲口,甚至人都得遭殃!那是要出人命的!”
劉二看着眼前這片狼藉的山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以前只想着砍樹蓋房,哪想過砍幾棵樹還能引出這麼嚴重的後果?
趙老根不再多說,又帶着他們往回走,來到了護林隊這幾年補種樹苗的地方。這裏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棵棵稚嫩的紅松苗、白樺苗,在春風裏輕輕搖曳着,雖然還不高,但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看着就讓人心裏舒坦。
“你再看看這些樹苗。”趙老根蹲下身,指着一株半人高的紅松苗,“這是我們三年前補種的,小心伺候着,長了三年,才這麼高。你剛纔砍的那棵紅松,看那粗細,沒個十幾年,長不成那樣!你幾斧頭放倒了它,容易。可想再讓它長起來,得等多少年?”
劉二看着那株需要他彎腰才能觸摸到樹梢的幼苗,再想想自己剛纔砍倒的那棵比他腰還粗的大樹,臉一下子紅了,羞愧地低下了頭。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幾斧頭,砍掉的是十幾年的光陰,是山林十幾年才積蓄起來的水土。
“俺……俺不知道……俺真的不知道……”劉二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之前的委屈和不服氣,此刻全化成了懊悔。
趙老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深沉地看着劉二:“劉二,俺知道,你們鄰縣日子苦,你砍樹蓋房,也是被逼得沒法子,爲了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活不下去的滋味,俺懂。”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語重心長:“可咱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獵戶有獵戶的道,山民有山民的法。‘春不打母,秋不傷崽’,打獵得留種;‘砍枯不砍活,取朽不取新’,砍樹得留根。這山林,它就是咱們的飯碗,是咱們的根!是養活咱們祖祖輩輩的恩人!咱得像伺候爹孃一樣伺候它,護着它!你今天爲了一時之急,把它禍害完了,明天你喫啥?你兒子、你孫子又靠啥活?等着喝西北風嗎?”
這些話,像錘子一樣,一句一句敲在劉二的心上。他想起自己那個破敗的家,想起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再想想如果因爲自己砍樹導致山體滑坡,毀了別人家,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趙……趙大叔……”劉二抬起頭,眼圈有些發紅,聲音哽咽,“俺……俺錯了!俺真的知道錯了!俺光想着自己家那點難處,沒想過會惹出這麼大禍……俺……俺認罰!您說咋辦就咋辦!”
趙老根看着他真誠悔過的樣子,臉色緩和了一些。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這樣吧。夾子,你自己拆了,以後再也不準下。那兩棵砍倒的紅松,木材歸公,用來給村裏修公共設施。但是——”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你砍的樹,你得負責補上!跟我去苗圃領樹苗,就在這片林子附近,找合適的地方,給我種回去!啥時候我看着你種的苗子活了,扎穩根了,啥時候算完!這叫‘誰破壞,誰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