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慰靈之儀

一路上的輕鬆氛圍，在踏入天舶司那莊重而略顯空曠的主廳時，便自然而然地沉澱下來。廳內光線通透，映照着光潔的地板和遠處巨大的觀星窗，一種屬於行政機構的肅穆感無聲地瀰漫開來。

他們看到馭空司舵正與一位氣質冷峻、身着十王司服飾的女性交談。那位女性身形筆挺，正是十王司的判官雪衣。

“……既然如此，請向十王傳達我的意思。”馭空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雪衣微微頷首，聲音平穩無波：“吾會將消息帶到，也請司舵節哀。”

就在這時，雪衣似有所感，轉過頭，望向了走近的列車組一行人。“既然有客人來，吾就先行退去了。”她向馭空示意，隨後從另一側通道悄然離去，沒有再多看衆人一眼。

列車組與馭空一同目送雪衣的身影消失。

馭空這纔將目光完全轉向列車組的成員們。

“諸位……”她開口，聲音比往常低沉些許，“我謹代表天舶司上下，感謝星穹列車在星核災變中，爲挽救羅浮所做的一切。”

穹和三月七都安靜地看着她，沒有貿然接話。經歷過之前的並肩作戰，她們能感覺到此刻馭空平靜語調下壓抑的情緒。

瓦爾特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態度鄭重：“馭空大人言重了，分內之事。”他略作停頓，語氣變得更加溫和而謹慎，“想必……馭空大人已經聽說了，關於停雲小姐……”

“我知道。”馭空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沉重的確認感。她微微側過身，望向窗外無垠的星海，側臉線條顯得有些僵硬，“看到四人離去，三人返回……我就明白，符玄太卜送來的戰報上寫的，都是真的。”那句“三人返回”她說得異常艱難，彷彿每個字都帶着重量。

瓦爾特沉默了一下，從懷中取出那柄被妥善保管的素鯉扇，雙手遞了過去：“請節哀，馭空大人。這是……我們找到的，停雲小姐留下的東西。”

馭空的目光落在扇子上，停滯了片刻。她伸出手，動作有些緩慢地接過了這把熟悉的遺物。冰涼的扇骨觸碰到指尖時，她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輕輕摩挲着扇面上栩栩如生的錦鯉圖案，彷彿還能看到那個巧笑倩兮的狐人女子執扇輕搖的模樣。

“停雲……”她低聲喚着這個名字，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恍惚，“我還是……難以相信。”她抬起頭，看向瓦爾特，眼中帶着一絲幾乎是求助般的困惑，這在她這樣一位以冷靜果斷着稱的司舵身上極爲罕見，“那份戰報……當真不是一個拙劣的玩笑麼？反物質軍團……出現在仙舟上？‘停雲’她……是某個絕滅大君的僞裝？”

她搖了搖頭，語氣激動起來：“我不相信……那個和我共事三十多年，曾經與我一同操辦過無數次星槎調度、迎接過無數外來使節，那個做事細緻、言笑晏晏的停雲……怎麼可能是某個怪物的僞裝？那原本的她……現在又身在何方？”

三十多年的共事時光，那些點滴記憶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與“絕滅大君幻朧”這個冰冷的身份激烈碰撞，讓她無法接受，更不願接受。

“馭空小姐……”三月七忍不住輕聲喚道，粉藍色的眼眸裏盛滿了同情。

馭空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努力將翻湧的情緒壓了下去，只是眼底的痛色依舊清晰可見。“抱歉……”她聲音沙啞，“我明白……我明白的。戰報無誤，證據確鑿。我只是一時……無法接受。”

她將停雲的扇子緊緊握在手中，彷彿那是連接過去與現實的唯一紐帶。片刻後，她重新開口，語氣恢復了司舵的沉穩，卻帶着更深沉的哀慟：“謝謝你們……將停雲的東西，帶回了司辰宮。”

她環顧眼前的衆人，目光誠摯：“這次星核災變中，我們失去了許多同袍、兄弟、姐妹、子女……我想邀請各位，作爲親身遍歷並終結了此戰的見證者，參與天舶司即將爲所有陣亡者所舉行的‘慰靈奠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慰靈奠儀’？”瓦爾特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彙。

“用短生種的話說，就是葬禮。”馭空解釋道，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顯得格外清晰，“只是對仙舟上的長生種而言，身後事……一直是個遙遠又稀薄的概念。”她的語氣帶着一種深刻的無奈，“放在平日，魔陰身徵兆出現前，便會有十王司的接引者將仙舟人帶入因果殿，留下生平經歷後，便歸於寂滅。人們……都習慣了這種短促的‘告別’，來代替儀式繁冗的‘安葬’。”

她微微停頓，眼中流露出一絲屬於狐族的感傷：“唯一看重身後儀式，堅持着‘入土爲安’、‘魂歸星海’這類古老念想的，大概只有我們這些……壽元終究有限的狐族人。”

她的目光再次變得沉重：“而在這一次災難中，雖有你們及時救治，但在你們抵達之前，在混亂爆發之初，仍有數不清的雲騎將士殉職，或……墮入魔陰身，不得不被清除。因果殿來不及收納彼等生平，他們便已逝去了。”她的話語如同沉重的磐石，“所有倉促而至的死亡、所有未能實現的願望、所有戛然而止的人生……都在提醒我們，即便擁有漫長的壽命，生命本身，依然只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有限片刻。我想……讓那些逝去的人，能有個歸處。”

她的聲音堅定起來：“用天舶司的方式，用我們狐人的奠儀。我們將逝者們的遺物放上特製的‘星槎’，送出仙舟，讓它航入最近的恆星，與之同輝。”她看向窗外，目光彷彿已追隨那想象中的星槎遠去，“這不僅是安慰逝者，安慰那些不再能對我們說話的靈魂……也是在安慰他們留在塵世裏的血親、摯友，以及所有在這場災難中倖存下來，心有餘悸的仙舟住民。”

最後，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無法掩飾的個人情感：“我也希望……能借這場儀式，正式地告別停雲。這是我的私心。雖然她並非歿於戰場的雲騎，但她依然是我天舶司的人，也是這場災變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她握緊了手中的扇子，指節微微發白，“我想用這場儀式，將我的下屬停雲，和那個……奪取了她身份、以她面貌出現的絕滅大君，徹底分開。是的……我還是不願相信，那個聰明的孩子會就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停雲的下落，我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探明。但眼下，我……我……”

她的話語哽住，最終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着深深的無力與堅持：“這是我此刻，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了。各位，我能否冒昧地請你們前來，一同見證？停雲生前的物件，我已吩咐她的副手巖明在整理了。我希望……各位能從中挑選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物品，屆時放上那艘送往恆星的星槎。”

瓦爾特沒有任何猶豫，他代表衆人，鄭重地頷首：“馭空大人請節哀。這件事，就按您的意思，交給我們來辦就好。能夠送停雲小姐最後一程，是我們的榮幸，也是責任。”

“馭空在此，謝過諸位。”馭空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目光中交織着感激、悲痛與決絕。“我已請十王司的判官通傳了舉行‘慰靈奠儀’的想法，接下來，我會親自前往回星港，督造那艘特殊的星槎，籌備儀式。各位若有事，或是選好了物品，就來那邊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