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玄音的決斷

玄音靠在石壁上，急促的呼吸逐漸平復。識海中的刺痛依然清晰，但比剛纔那股冰冷意念直接衝擊時要緩和許多。她推開趙峯攙扶的手，站直身體。 “我們必須立刻行動。”她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語氣不容置疑。 趙峯眉頭緊鎖：“師姐，你的傷……” “顧不了這麼多。”玄音打斷他，“剛纔的接觸雖然危險，但證實了我的猜測。黃巢的本心還未完全泯滅，只是被蚩尤血脈和玄甲金蟲的力量壓制了。那暗金光澤是關鍵，它既回應屠殺，也意外泄露了他深藏的情緒。” 她轉身面向鎮魂鍾，青黑色的鐘體沉寂如死，彷彿剛纔那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 “每拖延一刻，就有更多無辜者喪命，黃巢與蚩尤的融合就更深一分。等到他徹底淪爲魔君，一切就晚了。” 趙峯仍試圖勸阻：“可是師姐，我們連靠近他都做不到。方纔只是靈識試探，你就傷成這樣。若是親身前往……” 玄音已經邁步向外走去。“正因爲靈識無法突破，才必須親身前往。有些屏障，只有面對面才能打破。” 她走出密室，來到玄天宗弟子們臨時休整的院落。數十名弟子正在調息，不少人臉上還帶着驚魂未定的神色。方纔鎮魂鐘的異動和玄音吐血的情形，他們都看在眼裏。 見玄音出來，弟子們紛紛起身。 玄音掃視衆人，開門見山：“我欲前往黃巢大軍駐地。” 院落中頓時一片寂靜。弟子們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趙峯跟出來，急聲道：“師姐三思！黃巢已墮魔道，麾下大軍如狼似虎，更別說他本人如今……” “正因他墮入魔道，才更要去。”玄音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動搖的堅定，“放任下去，他終將徹底成爲蚩尤復生的容器，屆時天下蒼生皆遭塗炭。我們必須在他完全迷失前阻止他。” 一名年輕弟子忍不住開口：“可是玄音師姐，我們連他的魔威都難以承受，如何阻止？” 玄音看向那名弟子：“靠這個。” 她取出青玉笛。笛身溫潤，泛着淡淡青光。 另一名年長些的弟子搖頭：“安魂曲雖能鎮煞，但對已被蚩尤血脈侵蝕之人，只怕收效甚微。宗主當年警示過，地煞傳承者若心志徹底被奪，便再無回頭之路。” “他還沒有徹底被奪。”玄音想起那瞬間感知到的書生記憶碎片，那極深的疲憊，“我相信還有一線希望。而這一線希望，值得冒險。” 趙峯走到她面前，壓低聲音：“師姐，這太冒險了！你可能根本走不到他面前！就算走到了，你又如何喚醒一個被魔神血脈控制的人？” 玄音抬眼看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決絕：“趙峯，我奉師命下山，是爲尋找應劫之人，引導他走向正途，而非眼睜睜看着他萬劫不復。若因前路危險便畏縮不前，我修這玄天正道，又有何意義？” 她不再看趙峯，轉向全體弟子，提高聲音：“我知前路兇險，九死一生。此行並非宗門強制任務，不願去者，可留守此地，看守鎮魂鍾，接應後續同門。” 弟子們沉默着，臉上多是猶豫和恐懼。 玄音並不意外。她舉起玉笛，脣輕抵吹孔。 清越的笛音流淌而出，不再是試圖淨化鎮魂鍾戾氣時的激昂，而是舒緩平和，如溪流潺潺，如微風拂過樹梢。柔和的青色光暈以她爲中心擴散開來，籠罩住整個院落的弟子。 笛聲入耳，弟子們眼中的迷茫和恐懼漸漸消退，躁動不安的氣息被撫平，心神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就連趙峯，緊握的劍柄也稍稍放鬆。 這是玄天宗青玉笛法中的安魂曲，能寧心靜氣，抵禦外邪侵擾。 玄音吹奏着，目光掠過每一位弟子的臉。她看到他們眼神的變化，感受到他們氣息的平穩。這安魂曲的效果，比平時似乎更爲顯着一些。是因爲她決意已定，心無旁騖，還是因爲……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閃過，但此刻無暇深究。 一曲終了，青光漸斂。 院落中一片寂靜，先前的不安氣氛已被驅散。 玄音收起玉笛：“願隨我前往者，一炷香後山門集合。” 她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準備必要的符籙和丹藥。 趙峯跟了進來，關上房門。 “師姐，你當真想清楚了？”他的聲音沉重，“那可能是條不歸路。” 玄音正在收拾東西的手頓了頓。“我想清楚了。趙峯，你不必勉強。” 趙峯苦笑：“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他嘆了口氣，“我只是……只是覺得希望渺茫。黃巢現在……就是個怪物。” “他曾經是人。”玄音低聲道，“一個屢試不第，心懷憤懣的鹽商之子。玄甲金蟲放大了他的力量，也放大了他的怨恨。蚩尤血脈正在吞噬他，但我不信曾經的那個他完全消失了。只要還有一絲痕跡，就值得嘗試。” 她拿起一個小小的瓷瓶，裏面是宗門祕製的凝神丹，對穩固心神略有助益。或許對黃巢無效，但至少能讓她在面對他時多支撐片刻。 “我會試着用安魂曲，不是強行淨化，而是……引導。喚醒他深處被壓抑的東西。”她說出自己的想法，儘管這想法聽起來近乎天真。 趙峯看着她忙碌而堅定的背影，知道自己再說甚麼都無法改變她的決定。玄音平時看似清冷，一旦認定某事，比誰都執拗。 “好吧。”他終於道，“我跟你去。但我們必須有計劃。黃巢大軍駐地戒備森嚴，我們如何接近他？” 玄音轉過身：“他大軍新克一城，正忙於……消化戰果。”她避免使用“屠戮”一詞，但兩人都明白，“這是他警惕性可能稍降的時候。我們可僞裝成流民或散修混入外圍，再見機行事。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所在的具體位置。” “太籠統了。”趙峯搖頭，“我們需要更確切的信息。或許可以聯繫之前派出去探查消息的師弟……” “時間來不及。”玄音打斷，“我們必須儘快動身。每延遲一刻，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的人死去，意味着他離深淵更近一步。” 她將最後幾樣東西收入袖中乾坤袋，看向窗外。一炷香的時間快到了。 “走吧。”她推開房門。 山門外，出乎玄音意料，幾乎所有的弟子都站在那裏，整裝待發。他們臉上的恐懼並未完全消失，但眼神卻多了幾分堅定。 那年長弟子上前一步，拱手道：“玄音師姐，我等願隨師姐前往。玄天宗弟子，豈能坐視魔道肆虐而畏縮不前。” 玄音的目光掃過衆人，看到他們眼中映着自己的決然。安魂曲不僅安撫了他們的情緒，似乎也將她的決心傳遞了過去。 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感謝的話。“出發。” 一行人悄然下山，避開官道，沿着荒僻小路疾行。玄音識海依舊隱痛，但她強行壓制，將注意力集中在趕路上。 越靠近黃巢大軍最近活動的區域，空氣中的血腥味和戾氣就越發濃重。沿途開始出現廢棄的村落，斷壁殘垣間偶爾可見來不及掩埋的屍骸，景象悽慘。 弟子們面色發白，有人忍不住嘔吐起來。就連趙峯也握緊了劍，臉色難看。 玄音抿緊嘴脣，加快了腳步。這些慘狀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 途中，他們遇到幾股零散的潰兵和逃難的流民。從他們驚恐零碎的敘述中，玄音大致拼湊出黃巢主力的動向——他們似乎在一處名爲“黑風谷”的地方暫時駐紮。 “黑風谷……”玄音回憶着地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他選在那裏，倒像是要暫時休整，消化此次屠城所得的……力量。”她再次避免那個詞，但意思明確。 “駐紮下來，反而可能更容易找到潛入的機會。”趙峯分析道，“但守衛必定極其森嚴。” “總會有辦法的。”玄音道，“我們先靠近觀察。” 又行了大半日，黑風谷已然在望。遠遠便能感受到那股沖天的煞氣和血腥味，甚至隱約能聽到營中傳來的喧囂和某種不似人聲的咆哮。 玄音示意衆人停下，隱藏在一片密林中。 她極目遠眺，只見山谷入口處營壘森嚴，旌旗招展，巡邏的士兵盔甲染血，眼神兇悍，身上隱隱纏繞着黑紅色的氣息，顯然都已受到魔氣浸染。 想要硬闖，絕無可能。 “師姐，怎麼辦？”趙峯低聲問。 玄音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山谷一側的陡峭崖壁上。“從側面崖壁尋找縫隙潛入。崖壁守衛應該相對薄弱。” “太危險了！那崖壁近乎垂直，一旦被發現……” “這是唯一的機會。”玄音打斷他，“趙峯，你帶大部分弟子在此接應。我帶兩名身手最好的師弟嘗試攀崖潛入。” “不行！太危險了，我去！”趙峯立刻反對。 “你的任務是帶好其他弟子，守住我們的退路。”玄音語氣堅決，“這是我做出的決定，自然由我承擔最大的風險。這是命令。” 趙峯還想爭辯，但對上玄音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只能咬牙應下：“……是。師姐，萬事小心。” 玄音選了兩位以輕身功夫見長的師弟，三人脫離大隊，藉着夜色和樹林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繞向黑風谷側面的懸崖。 懸崖果然陡峭，怪石嶙峋，但在夜色掩護下，巡邏的士兵並不多。 玄音深吸一口氣，壓下識海的不適，率先向上攀去。她的動作輕盈敏捷，如同壁虎遊牆，兩位師弟緊隨其後。 越往上爬，空氣中瀰漫的暴戾氣息就越發濃重，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下方軍營中的喧囂和混亂更加清晰，夾雜着狂笑、哭嚎和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 玄音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裏的魔氣之重，遠超她的預估。黃巢的力量，恐怕比通過鎮魂鍾感知到的還要可怕。 她強行定住心神，繼續向上。終於，三人悄無聲息地翻上了崖頂一處突出的岩石平臺，下方正好能俯瞰大半個軍營。 軍營中央，一片空地被清空，壘起一座巨大的祭壇般的土臺。土臺周圍堆滿了各種扭曲的金屬兵器，如同一個巨大的金屬墳冢。 而土臺之上，一個身影獨自坐着。 正是黃巢。 他並未穿着全套金甲，只隨意披着一件暗紅色的袍子，露出精壯的上身，皮膚下彷彿有金色的流影不時竄動。他一手撐着頭，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敲擊着膝蓋，腳下似乎踩着甚麼東西。 距離頗遠，又有魔氣干擾，玄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龐大、混亂、令人窒息的力量場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比鎮魂鍾傳來的感應要強烈十倍不止。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與下方軍營的狂熱喧囂格格不入。 玄音屏住呼吸，對兩位師弟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隱藏好，不要輕舉妄動。 她緊緊盯着那個身影，試圖尋找一絲一毫曾經那個書生黃巢的影子。 就在這時，黃巢敲擊膝蓋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他猛地抬起頭，視線似乎穿透夜幕和距離，精準地鎖定了玄音藏身的崖壁平臺！ 玄音心中劇震！ 他發現了？！ 黃巢眼底，兩點暗金色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兇獸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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