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記憶殘影 交付之託 （1/2）

離開孢囊農場裂谷的過程比預想中順利。或許是土伯印記的作用，或許是肆虐此地的邪惡力量已被根除，那些原本潛伏在幽都邊界陰影中的詭異存在都悄然蟄伏，連無處不在的陰冷罡風都顯得溫順了許多。三人在蠱雕的護衛下，沿着陸離計算出的路徑，沉默地行進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直至徹底遠離那片瀰漫着淡淡魂能餘暉的廢墟，纔在一處相對平緩、由某種暗沉玉石構成的平臺上停下稍作休整。

平臺邊緣外，是望不到底的幽暗深淵，唯有遠處懸浮的慘綠色鬼火如同幽靈之眼，在永恆的暗紫色天幕下冷漠地注視着一切。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衆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那懸浮在半空、被土伯印記力量暫時壓制着的箱子，其表面暗紫色詛咒紋路偶爾搏動時發出的、幾不可聞的低頻嗡鳴。

蘇彌靠坐在一塊冰冷的玉石旁，無魂之木橫置於膝上，手背上的城門印記散發着穩定的微光。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靜靜懸浮的箱子，更準確地說，是投向箱子側面那道最爲猙獰的、幾乎將其貫穿的裂痕。那是在獲取死亡證明時，因果反噬留下的殘酷印記，也是母親留給她的事物上最觸目驚心的傷疤。這道裂痕如同一個無聲的質問，時時刻刻提醒着她爲達目的所付出的代價。

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促使她伸出手，指尖並非觸碰那被詛咒紋路覆蓋的區域，而是極其輕柔地拂過那道冰冷、粗糙的裂痕邊緣。那裏，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屬於箱子原本材質的氣息，一種讓她感到熟悉而心安的、屬於科技造物的質感。這觸感讓她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那個充滿儀器嗡鳴聲的實驗室，母親溫柔的手正撫過她的發頂。

就在她的指尖與裂痕邊緣接觸的剎那——

並非實際的聲音，而是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意識流，如同沉眠已久的電路被瞬間接通，猛地從那裂痕深處迸發，沿着她的指尖，逆流而上，悍然衝入了她的意識海！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崩塌，又被迅速重組。

不再是幽都死寂的黑暗，而是...一片刺目而混亂的紅光！旋轉閃爍的警報燈將金屬牆壁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刺耳的、非人類語言的機械警告聲與某種結構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腳下傳來的劇烈震動讓人站立不穩，空氣中瀰漫着焦糊的電路板氣味和一種...彷彿空間本身被撕裂的、帶着奇異腥甜的臭氧味道。

蘇彌（或者說，她的意識）正在一個劇烈晃動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環形空間內。這裏似乎是某個龐大裝置的操控中心，無數全息屏幕懸浮在空中，上面瘋狂滾動着崩潰的數據流和猩紅色的錯誤標識。透過環形觀察窗，可以看到外面是扭曲破碎的星空，彷彿整個宇宙都在崩塌。空氣中瀰漫着絕望的氣息，幾個穿着防護服的身影在搖晃的地面上艱難地維持着平衡，試圖進行最後的搶救，但顯然都是徒勞。

這是...前世的記憶碎片？

她看到——那個面容與她酷似，眼神卻更加滄桑、疲憊，帶着一種近乎燃燒殆盡的決絕的女子，正死死盯着前方主控臺上一個更加龐大、複雜、表面如同液態金屬般流淌着崩潰數據的菱形平臺——那無疑是現在這個鉛灰色箱子的原始、完整形態！平臺核心，一塊不規則、散發着混沌光芒、彷彿凝聚了星辰誕生與寂滅的骨片——原始檔案骨片，正劇烈震顫着，邊緣已經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空間裂縫般的龜裂痕跡，彷彿隨時都會徹底崩解。

蘇博士！核心約束場正在失效！的同化波紋已突破最終防線！我們...我們失去了與其他所有扇區的連接！一個模糊的、帶着哭腔與絕望的年輕研究員面孔在劇烈晃動的視野邊緣閃過，他的防護服上沾滿了不知名的污漬，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命運的恐懼。

座標錨定失敗！隨機跌落不可避免！重複，不可避免！所有人員立即執行最終應急預案！另一個更加急促、幾乎破音的聲音響起，屬於一個懸浮在半空、不斷明滅、形象已經開始出現雪花狀干擾的智能輔助界面。

前世蘇彌猛地回頭，她的視線越過崩潰的數據洪流，落在了環形空間的一個角落。那裏，一個身影正背對着她，站立在一個相對穩定的能量光柱中，彷彿驚濤駭浪中的孤島。

那人身着一襲與她所在環境科技感格格不入的、樣式古樸卻流轉着奇異能量符文的玄色道袍，袍袖在能量激流中獵獵舞動。他（從身形判斷）的雙手正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虛空中刻畫着無數繁複深奧的符文，每一個符文的生成，都暫時穩定住一小片劇烈震盪的空間，爲這最後的控制中心爭取着寶貴的時間。他的動作精準而穩定，與周圍慌亂崩潰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似乎是感應到了前世蘇彌的注視，那身影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緩緩地，轉過了身。

道袍的兜帽微微滑落，露出了小半張側臉。年輕，甚至可以說帶着幾分未脫的稚氣，但那線條卻如同刀削斧劈般堅毅，緊抿的脣線和緊繃的下頜透着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與決然。最讓蘇彌（今世）心神劇震的是，那張側臉的輪廓，那雙映照着失控數據流與警報紅光、卻依舊冷靜得如同萬年寒冰的眼眸——

是陸離！

絕非巧合的相似，而是確鑿無疑的、年輕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陸離！只是，那雙眼睛雖然冰冷，卻並非現在這種徹底剔除了情感的、如同機器般的漠然，而是壓抑着某種深沉的、幾乎要破冰而出的劇烈情緒——是悲痛？是不甘？還是...某種超越了這一切的、更加複雜難明的東西？那眼神深處，似乎還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

年輕的陸離目光與前世蘇彌交匯，沒有言語，只是極其輕微、卻重若千鈞地點了一下頭。那眼神交匯的瞬間，彷彿有千言萬語在其中流轉，卻又被硬生生壓下。隨即，他猛地抬手，咬破指尖，一縷閃爍着淡金色光暈的、彷彿蘊含着生命本源的血液激射而出，精準地融入到他剛剛刻畫完成的最後一個、也是最複雜的一個符文之中！

那符文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朝陽，暫時將整個失控的控制中心都映照得如同白晝！金光所及之處，狂暴的能量亂流都爲之一滯。藉着這短暫的光芒，年輕的陸離雙手虛託，那懸浮在能量光柱中的、承載着原始檔案骨片的完整版箱子（或者說其前身），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着前世蘇彌的方向漂浮而來。箱體在金光中流轉，表面的液態金屬光澤與那些古老符文交相輝映，散發出一種悲壯而神聖的氣息。

他的嘴脣微微開合，沒有聲音傳出，但一段清晰無比、帶着某種古老韻律和不容置疑託付意味的意念，卻跨越了時空，直接烙印在了此刻正接收這段記憶的蘇彌靈魂深處：

蘇彌...已墜，火種...唯你能承...

樞機爲憑，以我爲引，強開生路...

活下去...找到...答案...

話音未落，那璀璨的金色符文猛地收縮，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光束，包裹着那完整版的，如同穿越星海的流星，狠狠地入了前世蘇彌敞開的、毫不設防的意識海深處！而在完成這最終託付的瞬間，年輕陸離的身影彷彿耗盡了所有力量，在那狂暴能量與侵蝕的餘波中，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畫，驟然變得透明、模糊，最終徹底消散於崩潰的時空亂流之中，唯有那最後凝望的眼神，充滿了未盡之言與沉重的寄託，深深地刻入了記憶的底層。

噗——

現實中的蘇彌猛地噴出一小口鮮血，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那強行湧入的、承載着巨大沖擊與情感的記憶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她死死按住抽痛的額頭，眼前陣陣發黑，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崩潰的轟鳴與年輕陸離那無聲的囑託。那份跨越時空的託付之重，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蘇彌！雷燼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異常，獨眼中滿是驚疑，完好的左手瞬間凝聚起一絲微弱的能量光芒，警惕地掃視四周，卻並未發現任何外在威脅。怎麼回事？是那箱子的詛咒又發作了嗎？還是這裏有甚麼不乾淨的東西？他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擋在蘇彌與深淵之間，獨眼中充滿了戒備。

陸離眼中數據流急速閃爍，掃描着蘇彌的狀態：檢測到高強度精神波動與記憶區異常活躍...能量簽名...與之前接觸前世遺骸時類似，但源點...指向箱子受損結構？他的分析冰冷而精準，目光落在那道被蘇彌觸碰過的裂痕上，似乎並未感受到任何與他自身相關的聯繫。他的金屬面容依舊毫無表情，彷彿剛纔那段震撼的記憶與他毫無關係。

蘇彌艱難地抬起頭，抹去脣邊的血跡，目光帶着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緩緩轉向陸離。她看着他那張如今只剩下絕對理性與空洞的金屬面孔，腦海中卻不斷回閃着記憶中那張年輕、堅毅、揹負着沉重使命與情感的臉龐。那個會流血、會付出、眼神中藏着深意的陸離，與眼前這個冰冷的活體百科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她張了張嘴，聲音因精神的衝擊而異常沙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來：

陸離...我看到了...

在那個墜落的時候...是你...

是你親手...把箱子...交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