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默的監視

絕情峯的下山路，是一條被千年風雪雕刻出的險峻通道。離開山門庇護後，真正的嚴寒才如同潮水般湧來，帶着蠻荒之地的原始與暴烈。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可及膝的積雪，以及積雪下隱藏的、被冰層覆蓋的嶙峋怪石。每一步都需極度小心，否則輕則扭傷腳踝，重則滑入深不見底的冰縫。

石堅走在前面，他的身影在漫天飛雪中顯得異常穩定。他沒有施展任何華麗的禦寒法術，僅憑精純的修爲在體表形成一層微不可見的靈氣薄膜，將刺骨寒意隔絕在外。他的步伐有一種獨特的韻律，看似不快，卻總能精準地避開暗坑和冰裂，選擇的路徑是在無窮危險中勉強開闢出的相對安全線。他像一頭經驗豐富的極地雪狼，沉默地引領着方向，同時將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後。

這種注意力，化爲一張無形無質、卻密不透風的神識之網，將容穆（玫王）牢牢籠罩。這並非簡單的警戒，而是一種全方位的感知監控。石堅的神識如同最靈敏的觸鬚，細緻地捕捉着容穆呼吸的頻率、心跳的強弱、肌肉的細微震顫、靈力在孱弱經脈中流淌時產生的微弱漣漪，甚至是他眼神聚焦的方向和瞳孔的收縮變化。任何一絲偏離“容穆”這個設定角色的異常，都可能在這張網中激起漣漪。

容穆心中雪亮，風亦安派來的絕非庸碌之輩。這石堅，是個將“監視”二字刻入骨髓的頂尖獄卒。他不需言語威懾，不需目光逼視，僅憑這無所不在、如附骨之疽般的感知，就足以營造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讓被監視者時刻處於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

面對如此嚴密的監控，容穆將僞裝演繹到了極致。他刻意讓自己的氣息紊亂不堪，模仿低階修士在惡劣環境下靈力難以爲繼的狀態，呼吸時而急促淺薄，時而深長卻帶着虛弱的顫音。他走路的姿勢更是精心設計，深一腳淺一腳，身體重心搖擺不定，時不時需要用手扒開擋路的積雪，或是扶住旁邊的冰岩喘息，每一個動作都透着力不從心的笨拙和狼狽。

然而，真正的較量在於細節。容穆需要在這種被全面監控的狀態下，完成一些看似無意、實則蘊含深意的“小動作”，並觀察石堅的反應。

機會出現在途經一片相對開闊的冰原時。狂風捲起地面積雪，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雪煙”，能見度驟然降低。容穆眯着眼，假裝被風雪迷了眼睛，腳下“一個不穩”，向側面踉蹌了幾步，偏離了石堅踩出的腳印軌跡。就在這短暫的、視線模糊的瞬間，他的腳尖看似無意地、極其輕微地在雪地上劃過一個極其短暫的弧線。這個動作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像是在失衡時本能的調整。

但就在弧線劃過的剎那，石堅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頭都未曾回一下，然而，容穆清晰地感覺到，那籠罩周身的神識驟然收緊了一瞬！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一顆微塵，雖然未能激起波浪，但那細微的漣漪卻被最敏銳的漁夫精準捕捉。石堅的神識，重點掃描了一下容穆剛纔腳步偏離的區域以及他腳下的雪地，雖然那裏除了雜亂的腳印外空無一物。

容穆心中凜然。這石堅，果然警惕到了極點，連如此微小的、看似無意義的軌跡變化都不放過。他立刻順勢“摔”倒在地，哎呦叫喚着爬起來，拍打着身上的雪，嘴裏嘟囔着：“這鬼風！差點把我吹跑咯！” 成功地將剛纔的異常舉動歸因於風大腳滑。

石堅依舊沉默，只是等容穆爬起後，不易察覺地調整了一下前行方向，使得路徑更加貼近一側陡峭的冰壁，減少了側面受風的面積，也無形中限制了容穆可能的橫向移動範圍。這是一個無聲的警告和限制。

另一處試探發生在一個短暫的休息間隙。石堅在一塊背風的巨巖下暫停，取出水囊飲水。容穆也學着樣子，拿出自己的水囊，卻“笨手笨腳”地沒有拿穩，水囊脫手滾落，朝着巖壁下方一道狹窄的冰裂縫隙滑去。

“哎呀！我的水！”容穆驚呼，臉上寫滿了焦急和心疼，作勢就要撲過去撿。

就在他身體前傾的瞬間，一股柔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擋在了他面前。石堅甚至沒有看他，只是伸出兩根手指，凌空一引，那即將墜入裂縫的水囊便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輕飄飄地飛回了容穆手中。

“看好。”石堅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那雙深紫色的眸子卻淡淡地掃了容穆一眼，目光中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容穆感到一股寒意。這不是對同伴的關心，而是對“物品”可能脫離掌控的本能反應。他不允許任何意外，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袋水。

容穆接過水囊，臉上堆滿感激和後怕：“謝謝石師兄！差點就沒了……這荒山野嶺的，沒水可咋辦……”他絮絮叨叨，內心卻更加沉重。石堅的反應速度和對細節的控制力，再次證明了他的難纏。想要製造“意外”脫離監視，難度極大。

接下來的路程，容穆變得更加“安分”。他不再嘗試任何明顯的試探，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維持“容穆”的人設中。他時而會指着遠處風雪中若隱若現的、被冰封的奇異植物化石，問一些幼稚的問題

“石師兄，那是不是被凍住的龍啊？”；

時而會因爲踩到一塊鬆動的冰塊而大呼小叫；時而又會揉着肚子，低聲抱怨乾糧太硬，懷念絕情峯食堂的熱湯。

面對這些聒噪和“狀況”，石堅的處理方式始終如一：無視無關問題，在可能發生危險時出手穩住，用最簡潔的語言發出指令

“跟上”

“小心”

“休息”

他的沉默如同一堵冰牆，將容穆所有的表演和試探都隔絕在外，只留下最核心的監控功能。

這種極致的、毫無反饋的監視，其實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心理壓迫。它讓被監視者的一切行爲都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聽不到迴響，無法判斷自己的表演是否有效，是否引起了對方的懷疑。這種不確定性，最容易滋生焦慮和失誤。

但玫王的心志何其堅韌。他壓下心頭的煩躁，將這種壓迫感轉化爲更極致的表演。他像是一個沉浸在角色中的戲子，將“容穆”的怯懦、無知、一點點小聰明以及對未知外界的好奇與恐懼，演繹得淋漓盡致。他甚至在一次休息時，從積雪下挖出幾顆凍硬的野果，獻寶似的遞給石堅，被對方無視後，又訕訕地自己啃起來，結果酸得齜牙咧嘴。

這一切，都被石堅那冰冷的神識無聲地記錄着。

風雪無盡，山路綿延。一前一後兩個身影，在蒼茫的天地間艱難前行。前面的，是沉默的磐石，是移動的牢籠；後面的，是戴着鐐銬的舞者，在刀尖上演繹着生死攸關的戲碼。監視如影隨形，每一步都踏在信任與懷疑的鋼絲上，任何細微的差錯，都可能讓這場精心策劃的遠行，瞬間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