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青石現輪廓

持續的下坡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腳下的積雪明顯變薄，露出了被凍得堅硬如鐵的黑色泥土。稀疏的耐寒樹木逐漸被低矮的灌木叢取代，空氣中那股純粹凜冽的冰寒，已被一種混雜着泥土腥氣、腐爛植物和隱約煙火味道的暖溼氣流所取代。雖然依舊寒冷，但已不再是能凍結靈魂的極致之寒，而是屬於人間冬日的、帶着生機的寒意。

時近午時，鉛灰色的雲層似乎變薄了些，透下些許有氣無力的陽光，勉強驅散了些許天地間的陰霾。就在前方，羣山環抱形成的谷地出口處，一片依偎着一條半凍結溪流建立的、雜亂無章的建築物輪廓，清晰地映入眼簾。

那便是青石坊市。

與絕情峯上瓊樓玉宇的仙家氣象截然不同，眼前的坊市更像是一個放大了的、魚龍混雜的山野村落。低矮的房屋大多由粗糙的石頭和木材搭建，屋頂覆蓋着厚厚的茅草或灰瓦，許多已經歪斜破敗。密密麻麻的房屋擠在一起，形成狹窄而曲折的街巷。此刻，正是坊市一日中最具煙火氣的時辰，無數道粗細不一的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中嫋嫋升起，在空中交織成一片灰藍色的霧靄，與山間的雲霧連成一片。隱約的人聲、犬吠、甚至還有家畜的嘶鳴，順着微風斷斷續續地傳來，雖然嘈雜，卻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對久居絕情峯那等清冷仙境的人來說，眼前這番景象，無疑充滿了粗糲而真實的“人味兒”。

石堅的腳步明顯放緩了下來。他不再專注於腳下的路徑，而是抬起頭，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儀，遠遠地審視着那片逐漸清晰的建築羣。他的視線掃過坊市外圍簡陋的木質柵欄、幾個懶散靠在入口處的身影、以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在評估環境，判斷潛在的風險，規劃最安全的行進路線。

觀察片刻後，他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隨意的一瞥，而是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牢牢鎖定在容穆（玫王）臉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彷彿帶着千鈞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容穆。”石堅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地面，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前面就是青石坊市。”

容穆立刻挺直了些腰板，臉上迅速堆起那種混合着興奮、緊張和一點點怯懦的複雜表情，用力點頭：“嗯！看到了，石師兄！好……好多人啊！”

石堅對他的反應不置可否，繼續用那冰冷的語調說道：“坊市之內，龍蛇混雜，遠非絕情峯可比。修士、凡人、行商、散修、乃至……三教九流，無所不有。”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三教九流”四個字帶着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容穆的心上。

“記住，”石堅的目光如同兩把無形的錐子，彷彿要刺穿容穆的僞裝，直抵其靈魂深處，“你的任務，是跟隨我，完成物資交割，換取貢獻點。除此之外，不要有多餘的好奇心，不要接觸無關之人，不要輕信任何傳言，更不要……”他的語氣驟然加重，一字一頓，“離開我十步之外！”

“十步之外”這四個字，他咬得極重，如同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紅線。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鐵律。這意味着，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容穆的活動範圍將被嚴格限制在以石堅爲圓心、十步距離爲半徑的狹小區域內，任何試圖超出這個範圍的舉動，都將被視爲違規，可能招致立刻的制止甚至懲罰。

容穆的心臟在這一刻，確實猛地收縮了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混合着機遇與危機的極度興奮和緊張。坊市就在眼前，那喧囂雜亂的環境，無疑比荒山野嶺更適合渾水摸魚，製造“意外”。但石堅這明確劃定的警戒圈，以及那更加嚴厲的警告，也意味着監控的等級提升了，他行動的風險和難度呈幾何級數增加。

真正的考驗，確實即將開始。這坊市的喧囂之下，哪裏是機會，哪裏是陷阱，此刻猶未可知。他必須像走在雷區一樣，每一步都精準而謹慎。

“是！石師兄！”容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敬畏和緊張，嚥了口唾沫，聲音帶着一絲保證般的顫抖，“我一定牢牢跟着您！絕不亂跑！絕不惹事！您放心！”他甚至還下意識地朝石堅靠近了小半步，做出一種尋求庇護的姿態。

石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審視意味並未減少，但似乎暫時接受了他的表態。他不再多言，只是簡短地命令道：“跟緊。”

說完，他轉過身，重新邁步，朝着坊市的入口走去。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像山路上那般沉穩勻速，而是變得更爲謹慎，每一步落下都帶着審視的意味，身體微微緊繃，如同進入狩獵狀態的豹子，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狀況。他周身那層淡薄的靈力光暈似乎也微微亮了一些，並非爲了炫耀，而是形成了一種更內斂的防護姿態。

容穆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翻騰的情緒強行壓下，只留下最純粹的警惕和表演本能。他緊緊跟在石堅身後，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既不超過十步，也不至於貼得太近惹人厭煩。他臉上維持着那種對新鮮環境既好奇又害怕的神情，眼角的餘光卻如同最靈敏的雷達，飛速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

越靠近坊市，各種聲音和氣味便越發清晰。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鬧聲、鐵匠鋪傳來的打鐵聲、還有各種食物、香料、牲畜、甚至劣質脂粉混雜在一起的、複雜而濃烈的氣味，形成一股強大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洪流，衝擊着人的感官。

對容穆而言，這喧囂是掩護，也是挑戰。他必須在這信息的海洋中，快速篩選出對自己有用的部分，同時確保自己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地融入“容穆”這個角色，不引起石堅絲毫的懷疑。

青石坊市，這座看似平凡的邊境坊市，此刻在容穆眼中，已然成爲了一個危機四伏卻又充滿誘惑的角鬥場。而他，即將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