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餘波與漣漪 （1/2）

鋼鐵先生工坊裏的爐火，持續燃燒了整整一夜。

老人沒有休息。他機械般地重複着錘鍊、淬火、打磨的過程，彷彿只有通過這種近乎自虐的勞動，才能壓制住內心深處那不斷泛起的、冰冷的漣漪。敲擊聲不再富有韻律，而是帶着一種固執的、試圖掩蓋甚麼的躁動。

天明時分，工坊內堆滿了新打磨好的精靈球半成品，銀光閃閃，卻透着一股冷硬的氣息。

鋼鐵先生終於停下幾乎麻木的手臂，坐在砧凳上，望着跳動的爐火，花白的鬍鬚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的眼神疲憊，但更深處的某種東西已經被徹底喚醒，再也無法回歸平靜。

他無法不去想那枚石頭，更無法不去想那個少年。

昨日的恐懼依舊刻骨銘心，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沉的不安。那個警告並非針對石頭本身，而是針對“他”這個試圖觸碰的個體。這意味着，那枚石頭……或者說，石頭所代表的東西，是有“主人”的，並且擁有着遠超他理解的、劃定界限的能力。

而翔泰，就是被認可的存在。

老人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砧板邊緣的凹痕。他回想起翔泰剛來到檜皮鎮時的樣子，沉默、蒼白，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疏離，只有身邊的熊寶寶能讓他流露出些許屬於少年的情緒。鎮上的人只覺得他孤僻，鋼鐵先生也曾以爲那只是性格使然，加之或許經歷過甚麼變故。

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孤僻或創傷後的封閉。

那是一種……置身事外的平靜。

如同人類不會刻意向路邊的石子解釋自己的行爲，翔泰似乎也從未想過要真正融入這個小鎮。他在這裏，卻又彷彿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堅不可摧的壁壘。

“嘿……”老人發出一聲極輕的、含義複雜的嘆息，揉搓着眉心。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並非源於恐懼，而是源於認知被徹底顛覆後的茫然。他一生錘鍊技藝，自信能看透大多數材料的本質，卻完全看不透那個看似簡單的少年。

就在這時，工坊外傳來了熟悉的、慢吞吞的腳步聲。

鋼鐵先生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又強迫自己緩緩放鬆下來。他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門口。

翔泰的身影出現在晨光中，懷裏依舊抱着那隻毛茸茸的熊寶寶。他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眼神平靜，步伐悠閒，彷彿昨天溪邊發生的一切都只是鋼鐵先生一個人的幻覺。

他走到工坊門口，停下，目光掃過地上那些新做的精靈球半成品，然後落在鋼鐵先生臉上。

“早上好，鋼鐵先生。”他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異樣。

老人喉嚨有些發乾，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哦……是翔泰啊，早上好。”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飛快掃過翔泰的腰間，那個不起眼的布袋依舊掛在那裏，搭扣扣得嚴嚴實實。

那東西……就在裏面。

“我來拿預定的速度球。”翔泰說明來意，彷彿只是來進行一次最尋常不過的交易。

鋼鐵先生沉默地點點頭，起身，走向後面的工作臺。他的腳步有些沉重。他從一堆完成的精靈球中準確地找出那枚特製的高速球，紅白相間的球體上，金屬部分閃爍着精心打磨的光澤。

他拿着球，轉身，遞向翔泰。

翔泰伸手接過。兩人的指尖有一瞬間極其短暫的接觸。

鋼鐵先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在那觸碰的瞬間，他彷彿又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殘留的冰冷氣息，並非來自翔泰的體溫，而是源自更深處、更本質的某種東西，讓他幾乎想要立刻縮回手。

但翔泰似乎毫無所覺，他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速度球，點了點頭：“做得很好，謝謝。”

然後，他拿出相應的報酬，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交易完成。空氣再次陷入沉默。

翔泰沒有立刻離開，他抬眼看了看鋼鐵先生，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似乎洞察了老人竭力隱藏的動盪。但他甚麼也沒問，只是淡淡地說：“檜樹林深處的榛果球快要大量蛻殼了，最近適合多用些甜蜜球。”

這句話平常得像是一個熟練訓練家基於經驗的善意提醒。

但在這一刻，聽在鋼鐵先生耳中，卻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他彷彿看到少年平靜的目光穿透了工坊的牆壁，落在了遙遠森林深處，精準地預知着某種生命的輪迴。這種超越常理的“知曉”，與他昨日經歷的一切隱隱呼應。

老人張了張嘴，最終只是乾澀地回答：“……嗯，知道了。我會多準備一些。”

翔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抱着熊寶寶，轉身離開了工坊，慢吞吞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鋼鐵先生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他望着桌上翔泰留下的報酬，又低頭看看自己剛剛與對方接觸過的手指。

那冰冷的恐懼感已然消退，但另一種感覺卻清晰地浮現出來——距離。

一道無法逾越、無法理解、甚至無法被常人察覺的巨大鴻溝，橫亙在他與那個少年之間。昨日溪邊的警告，並非惡意，更像是一種……基於絕對規則的自然排斥。如同血肉之軀無法觸碰熔岩，凡俗的生命亦不可僭越神祕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