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林棄徒

這老僧既然敢對自己如此直言不諱，連過往的強盜身份和如今的意圖都毫不遮掩，自是存心要殺人滅口了！

幸好孫悟空此刻形象着實狼狽。

背上三十脊杖的棒傷疼痛難忍，讓他行動間不免帶些遲滯僵硬；連日趕路，風塵僕僕，頭髮散亂地貼在汗溼的額角。

更兼出門時換下了少林寺的僧衣，穿了身尋常的粗布短打，與那夜在黑風嶺動手時醉醺醺、狂放不羈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以，這八個假和尚雖然兇悍，卻硬是沒認出眼前這個看似落魄疲憊的壯漢，就是那晚讓他們計劃受挫、損失人手的“程咬金”。

孫悟空見他們逼得緊，心知硬拼絕非上策，只得暫且隱忍。

他故意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僅剩的七八錠散碎銀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破桌上，臉上堆起討好的、帶着驚懼的笑容，道：“各……各位好漢……大師，小人……小人身上所有的財物珠寶，盡……盡在於此了。還望高抬貴手。”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瞞各位，俺……俺其實也是武林中人，只是……只是近日走了背字，被仇家追殺，落得如此田地。還希望各位須顧全江湖上的義氣，放在下一馬。”

那爲首的老僧目光掃過桌上那點寒酸的碎銀，又聽他說是武林中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哦？既然是武林同道，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不知閣下是哪一派的門下？說不定還有些香火情分。”

孫悟空心念電轉，此處離少林寺不遠，而廣智又與山匪有所勾結，他靈機一動，只盼這八人即便不是少林出身，也該與廣智有些關聯。

或許能借此套套近乎。

他便故意猶豫了一下，道：“俺……俺是少林子弟。”

他本以爲拋出“少林”名號，對方多少會有些顧忌，或者能引出關於廣智的話題。

誰知這話剛一出口，那老僧先是一怔，臉上那點虛僞的笑意瞬間凍結，隨即眼中兇光大盛，厲聲說道：“是少林子弟嗎？嘿嘿，當真是冤家路窄，巧得很吶！大個子，你只好怪自己投錯了門派，今日合該你命絕於此！”

話音未落，枯瘦如同鷹爪般的手掌便疾伸而出，直扣孫悟空的手腕脈門。

勁風凌厲，竟是下了殺手！

孫悟空見眼前情勢急轉直下，危急之極，自己身上傷重，萬難抵擋八人圍攻，只好暗暗蓄力，準備應變，佯裝不解地問道：“爲…爲何？俺與諸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爲何一聽是少林子弟，便要下此毒手？你們…你們究竟是甚麼人？”

那老僧一擊未能得手，聞言更是怒氣上湧，啐了一口罵道：“呸！告訴你也無妨，讓你死個明白！老子們就是被少林寺逐出門牆的叛徒！平日裏遇到別派的江湖人馬，或許還能講講‘盜亦有道’，手下留情三分。但若碰到少林寺的禿驢，或者你這等自稱少林子弟的，那是見一個殺一個，絕不容情！”

孫悟空心中一動，順着他的話追問：“爲甚麼？少林寺如何得罪你們了？”

這一問，彷彿戳中了老僧的痛處。

他臉上皺紋扭曲，顯得愈發猙獰道：“他孃的！爲甚麼？還不是老子們晦氣，當初信了廣智那個狼心狗肺的混蛋！與他裏應外合，結果事情敗露，好處沒撈着，反被少林寺揪住把柄，清理出門戶！更可恨的是，上次三皇寨那趟大買賣，眼看就要得手，也是因爲這廣智走漏風聲，或者就是他安排的人黑喫黑，害得我們外寨折了好幾個弟兄！要不是寨主神機妙算，早有後手，咱們可就真的賠了夫人又折兵，血本無歸了！你說，這少林寺，這廣智，該不該殺？你這少林子弟，該不該死？！”

他這番話吼出來，等於間接承認了他們與廣智的勾結，以及參與了之前劫鏢之事。

孫悟空心中頓時瞭然。

原來這羣人不僅是少林棄徒，更是與那晚之事，與廣智，有着直接的關聯。

旁邊一個瘦高個，像根竹竿似的，接口道：“誰說不是！誰能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個莽漢，到底是何方神聖？拳腳恁地了得！外寨的那幾個廢物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說着，又將孫悟空化身的武松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看你這身形，倒是跟那個半路殺出的漢子有幾分相似。”

孫悟空故意裝出一副苦笑的樣子道：“如果我真是你們說的那個半路殺出的漢子，早就被少林寺僧人奉爲了上賓，又怎會是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第三個臉上帶着一道猙獰刀疤的“和尚”，點了點頭，道：“倒是有些道理。我看吶，這事兒沒準跟少林寺那個廣智禿驢有關！你們想，咱們的計劃，路線、人手，他都知道個七八分，偏偏那晚就出了這麼大岔子？我看他是想喫兩頭，既拿咱們寨主給的好處，又想在那羣真和尚面前賣個乖，立個功！”

其中胖和尚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把手中的破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呸！老子早就說那廣智靠不住！整天一副道貌岸然、悲天憫人的模樣，肚子裏全是男盜女娼、算計人的勾當！定是他走漏了風聲，或者乾脆就是他安排的人來黑喫黑！這禿驢，良心讓狗吃了！”

“幾位兄弟，稍安勿躁。”一個面色陰沉的疤臉“和尚”抬了抬手，“廣智此人，貪婪狡詐，首鼠兩端，寨主何等英明？早就看出他不可深信，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所以這次，才定下了這‘聲東擊西’的妙計。讓外寨那些招搖的傢伙，大張旗鼓地去劫那隊幌子鏢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甚至不惜讓他們折損些人手，鬧得越大越好……這一切，都是爲了掩護我們這支內寨的真正奇兵，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取那真正的目標！”

說着，他俯身，捧起地上那個用明黃色綢緞仔細包裹的長條狀包袱。

解開係扣，將那黃綢輕輕掀開一角。

即便隔着破窗，一直屏息窺探的孫悟空也覺得眼前驟然一亮，幾乎要眯起眼睛。

那包袱裏露出的，赫然是一件摺疊整齊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