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墨家獻奇物 （1/2）

年關將近，咸陽城的節日氣氛漸濃，丞相府中也比往日多了幾分忙碌與喧囂。各地屬吏前來述職，各方賓客登門拜謁，呂不韋的門庭若市，更勝往昔。

這一日，李斯正在文牘齋內核算年終各郡縣上報的戶籍試點總結數據，忽有僕役來報，言府外有墨者求見，自稱有奇物慾獻於相國。

“墨者？”李斯手中毛筆微微一頓。墨家，這個曾經與儒家並稱“顯學”、以“兼愛”、“非攻”、“尚賢”等思想聞名於世，並且擁有高超工匠技藝的學派，在秦國以法家爲尊的背景下，早已式微，門徒散落四方。此時有墨者主動找上權勢滔天的呂不韋，意欲何爲？

他沉吟片刻，對僕役道：“可知其所獻是何奇物？爲何偏要此時來獻？”

僕役答道：“那人只言乃‘省力增功之器’，關乎農耕，至於爲何此時……小人聽聞，似是因其師門長輩與相國舊識，故特來投獻，或也有藉此謀個出身之意。”

關乎農耕？省力增功？李斯心中一動。秦國以耕戰立國，任何能提升農業生產效率的技術，都具有戰略意義。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其中亦重視農事，若此物確有效用，倒是一件好事。

“相國今日事務繁忙，未必得空。”李斯想了想，道，“你且去回覆，便說由我先代爲察看，若果有可取之處，再行稟報相國。”

“是。”僕役領命而去。

不多時，僕役引着一人來到文牘齋偏廳。來人約莫三十歲年紀，面容黝黑粗糙，雙手佈滿老繭，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褐，腰間掛着幾件奇特的金屬工具，眼神卻清澈而堅定，帶着一種工匠特有的專注氣質。他身後還跟着兩名年輕些的弟子，抬着一個用麻布覆蓋的物件。

“墨者庚，見過李舍人。”來人依循古禮，拱手爲揖，不卑不亢。

“先生不必多禮。”李斯還了一禮，目光落在那被麻布覆蓋的物件上，“聽聞先生有奇物慾獻，關乎農耕，不知可否一觀？”

“自無不可。”墨者庚示意弟子揭開麻布。

只見露出的，是一架造型奇特的犁。與當下秦地普遍使用的直轅犁不同，此犁的轅木並非筆直向前，而是在前端有一個優美的彎曲弧度。

“此乃何物？”李斯走近細看，他雖非農家，但主持戶籍試點，對農事也多有涉獵，一眼便看出此犁結構有所不同。

“回李舍人，此乃我墨家先輩改良之犁，我等稱之爲‘曲轅犁’。”墨者庚解釋道，語氣中帶着一絲自豪，“相較於直轅犁，此犁有幾大好處。”

他指着犁的各個部分詳細說明：

“其一，轅曲則重心降低，更便於駕馭，尤其適用於水田或小塊坡地，轉彎調頭更爲靈便，可節省畜力人力。”

“其二，犁轅與犁梢（扶手）連接處設有‘犁評’與‘犁建’，可調節犁箭（連接犁鏵的部分）上下，從而控制耕地的深淺，適應不同土質與作物需求。”

“其三，犁鏵（犁頭）與犁壁（翻土板）的形制亦經過優化，破土、翻土效率更高，能將草皮更深地埋入土中，更利於肥田。”

他一邊說，一邊讓弟子模擬操作，演示如何調節深淺，如何靈巧轉向。

李斯仔細聽着，看着，心中已是波瀾起伏！他是擁有現代知識的人，雖然對農業機械史不精通，但也知道曲轅犁的出現是農業技術的一大進步，其在歷史上直到唐代才完全成熟並普及。眼前這架犁，雖然可能還是早期版本，但其設計理念，已然超越了當下這個時代！

若此犁真如這墨者所言，能省力增效，對於提升秦國糧食產量，意義非凡！

“先生所言，可有實證？”李斯壓下心中激動，冷靜問道。

墨者庚似乎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卷略顯破舊的羊皮紙，上面用墨線繪製着簡單的圖表和記錄：“此爲我等在前方山谷中，尋得幾戶農家，以此犁與直轅犁對比試用一季所錄。雖數據有限，然皆顯示，用此犁，每日耕作面積約增兩成，人畜疲憊程度亦顯着減輕。只是……”他嘆了口氣，“農家貧苦，無力打造此等新器，兼之習慣舊物，難以推廣。”

李斯接過羊皮紙，上面記錄的數據雖然粗糙，但趨勢確實明顯。他相信，這墨者沒有說謊。墨家注重實踐，其工匠精神不容置疑。

“此物確爲奇物！”李斯肯定道，心中迅速盤算起來。將此物獻給呂不韋，無疑又是一樁功勞。但更重要的是，這或許是推行戶籍新策之外，另一項能夠惠及民生、增強國力的實績。

而且，通過此事，或可結交這些掌握着特殊技能的墨家子弟。這些人的技藝，在未來或許能有更大用處。

“相國日理萬機，然最重實務。”李斯對墨者庚道，“先生此物，於國於民大有裨益。我可代爲引薦，但需先生確保此物效用無誤，並能協助工匠仿製、改進。”

墨者庚聞言，眼中爆發出希望的光芒，深深一揖：“若得李舍人引薦，相國垂青，使我墨家技藝能造福於民，庚與門下弟子，願效犬馬之勞！”

“好！”李斯點頭，“先生且先在府中客舍安頓，我將此事稟明主簿與相國，安排田地，進行更大規模的實地驗證。若效果確鑿，必爲先生請功！”

他立刻行動，先是找到鄭國，說明了情況，並展示了那架曲轅犁和簡陋的數據記錄。鄭國亦是識貨之人，大爲驚奇，當即與李斯一同求見呂不韋。

呂不韋聽聞有墨者獻上能提升耕作效率的新犁，頗感興趣，親自察看了一番，又聽李斯條理清晰地分析了此物的潛在價值和驗證推廣步驟，當即拍板，劃出咸陽近郊一片官田，由李斯負責，墨者庚及其弟子協助，開春後立即進行對比試驗。

消息傳出，府中衆人對李斯更是側目。此人不僅精通律法政務，竟連這等“奇技淫巧”之事也能插手，並且再次獲得了相國的信任和委任。

李斯卻無暇他顧，他深知此事關係重大，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他親自去查看了劃撥的試驗田，與墨者庚詳細討論了試驗方案，包括如何選擇對照田塊，如何記錄數據，如何排除干擾因素等，其嚴謹細緻的態度，讓墨者庚這個實幹家也欽佩不已。

雪花依舊飄灑，李斯站在田埂上，望着被白雪覆蓋的土地，彷彿已經看到了來年春天，新犁破開沃土，帶來豐收希望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