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拜謁王翦府 （1/2）

掌握了張沮與趙高勾結的確鑿線索後，李斯並未急於立刻發動。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既能清除內患，又能將影響擴大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同時，他深知，要與趙高乃至其背後的嫪毐勢力抗衡，僅憑自己在相府文吏體系內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更強大的盟友，尤其是在軍方有着舉足輕重影響力的盟友。

蒙恬固然是重要的結交對象，但蒙恬畢竟年輕，職位尚低，在高層決策中話語權有限。他需要接觸軍方更高層的人物，那些能夠真正影響朝局走向的宿將。

而穩坐軍中、深得秦王（儘管尚未親政）和呂不韋共同倚重，且對朝堂爭鬥始終保持距離的老將王翦，無疑是最佳人選。

然而，以李斯目前的身份，想要正式拜見王翦這樣的軍方巨頭，並非易事。他需要一個恰當的藉口，以及一個不會引起呂不韋猜忌的理由。

機會很快來臨。曲轅犁在內史地區官營農苑推廣成效顯着，呂不韋有意將此物逐步推廣至邊軍屯田之所，以增強邊境軍糧自給能力。此事涉及軍務，需與軍方溝通。李斯作爲曲轅犁推廣的實際負責人，以此爲由求見主管部分軍務的王翦，便顯得順理成章。

李斯並未選擇白天公然遞帖拜訪，那樣太過招搖，容易引起各方注意。他選擇了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只帶了一名絕對可靠的心腹隨從（黑伯安排的人），乘坐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樸素馬車，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王翦府邸的側門。

王翦府邸不像呂不韋相府那般奢華張揚，更顯厚重質樸，門禁森嚴。李斯遞上名帖和呂不韋府開具的、關於諮詢邊軍屯田事宜的文書，言明有要事求見老將軍。

門房見是丞相府的人，且涉及公務，不敢怠慢，入內通傳。

等了約莫一刻鐘，一名身着便服、神色精悍的家將走了出來，對李斯拱手道：“李舍人，老將軍有請。”

李斯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家將步入府中。府內燈火通明，但陳設簡潔，隨處可見兵器架和沙盤，瀰漫着一股軍旅特有的肅殺之氣。家將並未引他去正堂，而是繞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僻靜的書房外。

“李舍人，請。”家將推開房門，自己則侍立門外。

李斯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書房內，一位鬚髮皆白、身着寬鬆深衣的老者正坐在案几後，就着燈光翻閱一卷兵書。他面容慈祥，眼神卻如同古井深潭，波瀾不驚，彷彿能洞悉世間一切虛妄。正是老將王翦。

“丞相府舍人李斯，拜見老將軍。”李斯上前，依足禮數，深深一揖。

王翦放下兵書，抬眼看着李斯，目光平和，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李舍人不必多禮，坐吧。深夜來訪，所爲何事？可是相國對邊軍屯田有何新的安排？”他直接切入正題，語氣不冷不熱。

李斯在客席跪坐下來，姿態恭謹：“回老將軍，相國確有關切。曲轅犁於內史官苑試用，頗見成效，可省力增效。相國意欲推廣於邊軍屯田，特命斯前來，請教老將軍，邊塞之地，土質、氣候與關中迥異，此犁是否適用？軍中工匠能否仿製？需做何改進？”

他先將呂不韋交代的公事擺在前面，言辭懇切，問題具體，顯示出對軍務的尊重和務實態度。

王翦微微頷首，對於李斯提出的這幾個實際問題，顯然頗爲認可。他略一沉吟，便根據自己多年的邊防經驗，指出了幾點邊地使用曲轅犁可能遇到的問題，比如風沙對活動部件的磨損、高寒地區木材易脆等，並提出了幾條改進建議。

李斯認真傾聽，不時發問，將王翦的每一條意見都仔細記下。這番關於農具改良的務實討論，讓書房內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公事談畢，李斯話鋒微微一轉，但依舊保持着恭敬的姿態：“老將軍深知兵事，亦通民生，實乃國家柱石。斯一介文吏，近日處理些戶籍、農具等瑣事，深感實務之難，尤忌上下掣肘，內外交困。有時……空有報國之志，卻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感。”

他這番話，看似感慨，實則已隱隱將話題引向了朝局困境。

王翦是何等人物，歷經風雨，洞悉人心。他抬起眼皮，深深看了李斯一眼，那目光彷彿能穿透肺腑。他並未接話，只是端起旁邊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靜待下文。

李斯知道，在王翦這等老成謀國之人面前，玩弄心機、直接挑撥是下策。他需要的是展現價值，表明立場，獲取信任。

他略作停頓，彷彿整理思緒，然後繼續道：“譬如這曲轅犁，本爲利國利民之器，然推廣之中，亦難免遇到些……無端非議，甚至暗中阻撓。斯人微言輕，只知埋頭做事，但有時也想，若朝堂上下，文武同心，皆以國事爲重，摒除私心雜念，我大秦何愁不能掃平六合，混一宇內？”

他將自身遇到的“非議阻撓”與“大秦統一”的宏大目標聯繫起來，既點出了面臨的困境，又表明了自身以國事爲重的立場，姿態擺得很高。

王翦依舊沉默，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他放下茶杯，緩緩道：“李舍人年輕有爲，銳意進取，是好事。然廟堂之事，錯綜複雜，非一日之功。爲臣者，當各司其職，盡忠王事。有些事，急不得，也……摻和不得。”

這話看似告誡，實則隱含深意。既肯定了李斯的能力和志向，也提醒他朝局複雜，不要輕易捲入某些爭鬥，尤其是暗示了不要摻和呂不韋與宮中勢力之間的微妙關係。

李斯心中凜然，知道王翦已經聽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並且給出了隱晦的回應和告誡。這已是難得的進展。

“老將軍金玉良言，斯銘記於心。”李斯躬身道，“斯只願盡己所能，於本職之內，爲強秦略盡綿薄之力。日後若於實務中再有疑難，還望老將軍不吝指點。”

他沒有再深入談論敏感話題，而是將關係定位在“請教實務”的層面，這既符合他目前的身份，也爲未來的進一步接觸留下了餘地。

王翦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點了點頭：“若爲公務，但來無妨。”

會見至此，目的已然達到。李斯不再多留，起身告辭。

王翦並未起身相送，只是對門外家將吩咐了一句：“送李舍人出府。”

走在寂靜的王府院落中，夜風拂面，帶着寒意，李斯的心卻有些發熱。這次星夜拜謁，雖然未能與王翦達成任何明確的同盟，但至少建立了初步的聯繫，傳遞了善意，並得到了對方隱晦的提醒和默許的“請教”通道。

這爲他未來在軍方高層中尋求支持，埋下了一顆重要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