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隱忍待發

甘泉宮奏對，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雖驟然平息，卻在咸陽權力場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呂不韋憑藉李斯草擬的那份密奏，不僅成功化解了危機，更在太后和秦王面前彰顯了其“忠臣”本色與定鼎乾坤的能力，地位愈發穩固。而李斯之名，也隨着那句“字字句句，皆切中要害，關乎社稷安危”的御評，悄然在高層圈子裏流傳開來。

然而，風暴的平息並不意味着危險的解除，反而可能預示着下一輪更猛烈衝突的醞釀。嫪毐在這次交鋒中吃了暗虧，其囂張氣焰雖暫時受挫，但根基未損，太后寵信依舊，其內心的怨恨與危機感必然更盛。可以預見，他及其黨羽的反撲只會更加瘋狂和不擇手段。

李斯深知此點。從宮中回來後，他非但沒有因立下大功而沾沾自喜，反而變得更加謹慎，甚至可以說是如履薄冰。他謝絕了所有不必要的宴請和拜訪，將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戶籍推廣和曲轅犁事宜中，彷彿甘泉宮中的風雲際會與他毫無關係。

在丞相府內，他對待同僚更加謙和，尤其是對張沮等人，依舊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氣，絕口不提之前的不快，彷彿那些流言和針對從未發生過。他甚至主動將一些容易出成績、但又並非核心機密的事務，分派給張沮等人去處理，以示無私和團結。

這種低調和隱忍，讓一些原本準備看他“得意忘形”後摔跟頭的人大感意外，也讓呂不韋和鄭國對他更加欣賞。在呂不韋看來，李斯不居功、不張揚，懂得收斂鋒芒，是真正可堪大用的棟樑之材。

但李斯的隱忍，並非退縮，而是爲了更好的待發。他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在猛獸受創狂怒之時，選擇暫時隱蔽起來，磨礪自己的爪牙，觀察對手的破綻。

他通過黑伯的渠道，更加密切地關注着嫪毐集團的動向。黑伯回報，嫪毐在宮中沉寂了數日後，開始更加頻繁地出入太后寢宮，其門下賓客也活動加劇，似乎在暗中聯絡朝中一些不得志的官員和宗室子弟，許以高官厚祿。更令人不安的是，有跡象表明，嫪毐可能正在利用太后的印信，祕密調動部分不屬於常規衛尉系統的武裝力量，這些力量多由其門下舍人和招募的亡命之徒組成，分散在咸陽城外的幾處莊園。

“狗急跳牆了……”李斯看着黑伯送來的密報，眼神冰冷。嫪毐這是不甘於失敗，正在積蓄力量，準備發動雷霆一擊！其目標，很可能依舊是秦王政和呂不韋！

必須儘快將這些情報傳遞給呂不韋，並且提醒他早做防範。

然而，直接彙報又面臨一個問題。這些消息大多來自市井和隱祕渠道，缺乏確鑿的證據。貿然稟報，若呂不韋不信，或者打草驚蛇，反而會讓自己陷入被動。而且，過於頻繁地展現自己對宮中隱祕的洞察力，也容易引起呂不韋的猜忌。

李斯思忖良久，決定換一種方式。他選擇在一次向呂不韋彙報曲轅犁在邊軍推廣取得顯着成效（這有確鑿數據支持）時，在彙報末尾，以一種憂心忡忡的語氣，看似無意地提起：

“相國，邊軍試用新犁，效果卓着，將士們皆感念朝廷恩德，軍心穩固。然則……近日斯在處理一些與軍需相關的文書時，隱約察覺，咸陽附近似乎有些……不該有的物資流動，且多與某些權貴名下的莊園有關。雖無實據，但值此多事之秋，斯心中總有些不安，恐有宵小之輩，趁朝廷專注於國計民生之際，暗中圖謀不軌。”

他將敏感的情報，包裝成一種基於公務細節而產生的“隱約察覺”和“不安”，既提醒了呂不韋，又避免了信息來源的暴露，顯得更加自然和可信。

呂不韋是何等人物，聞言目光頓時一凝。他深深看了李斯一眼，沒有追問細節，只是緩緩道：“嗯，你的擔憂，不無道理。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此事我已知曉，你且專心農具推廣，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從呂不韋的反應中，李斯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經起到了作用。呂不韋必然會對咸陽周邊的異常動向加強監控。

做完這一切，李斯繼續他的“隱忍”策略。他深知，在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中，個人的勇武和一時的機智都是次要的，真正的決勝因素在於準備、在於大勢、在於誰能更好地隱藏自己，並在關鍵時刻發出致命一擊。

他如同一個耐心的鑄劍師，將所有的鋒芒都內斂於鞘中，默默地積蓄着力量，等待着那個石破天驚的時刻到來。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個時刻，不會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