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呂不韋罷相歸封地
嫪毐叛亂的塵埃落定,朝堂清洗亦近尾聲,咸陽宮上空籠罩的肅殺之氣漸漸散去,但另一種更加微妙、更加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卻開始悄然瀰漫。這緊張的源頭,來自於龍椅上那位日益威嚴的年輕君王,與殿下手握重權、聲望卓着的“仲父”相邦呂不韋之間,那日益難以調和的關係。
呂不韋憑藉平定嫪毐之亂的不世之功,威望達到了頂峯。其門下賓客數千,遍佈朝野,編纂的《呂氏春秋》號稱一字千金,門生故吏更是數不勝數。在很多人看來,這位權相已然是秦國實際上的主宰者,即便秦王親政,短期內也難以撼動其地位。
然而,嬴政並非庸主。他在雍城冠禮、平定叛亂、肅清朝綱等一系列事件中展現出的雄才大略和冷酷決斷,無不昭示着他絕不甘於長期生活在“仲父”的陰影之下。他對權力的渴望和掌控欲,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強烈。
兩人之間的矛盾,首先在人事任命上顯現端倪。呂不韋習慣性地想要安插自己的親信擔任一些關鍵職位,但嬴政卻開始有意識地提拔一些並非呂氏門生、甚至與呂不韋政見不合的官員,如李斯(雖出自呂門,但已漸顯獨立)、王綰、隗狀等人,試圖構建屬於自己的班底。
接着,在政務決策上,嬴政也開始越來越多地發表自己的見解,甚至否決呂不韋的一些提議。雖然表面上依舊對呂不韋保持尊敬,口稱“仲父”,但那日漸強硬的姿態,已然讓呂不韋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威脅。
呂不韋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和掙扎。他輔政十餘年,早已將秦國視爲自己的心血之作,難以輕易放手。他自認對嬴政有撫養、教導、輔佐之功,如今對方羽翼漸豐,卻似乎有意疏遠甚至壓制自己,這讓他感到寒心和憤懣。但他也深知,與日益成長的王權正面衝突,絕非明智之舉。
李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明鏡似的。他知道,呂不韋與秦王之間,已然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呂不韋的權勢,已然成爲了新君親政最大的障礙。罷相,只是時間問題。他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那位深居宮中的年輕君王,那冰冷的目光,偶爾也會掃過自己這個出身呂門、卻又似乎別有才能的臣子。
是繼續緊緊依附呂不韋這棵看似依舊枝繁葉茂,實則根基已開始動搖的大樹?還是……適時地調整方向,向那輪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靠攏?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選擇,關乎身家性命,關乎未來前程。
這一日,呂不韋召李斯入書房,神色間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和落寞。
“李斯啊,”呂不韋屏退左右,長嘆一聲,“近日朝中之事,你怎麼看?”
李斯知道,呂不韋這是在詢問他對目前與秦王關係的看法,也是在試探他的立場。
他沉吟良久,字斟句酌地說道:“相國,大王年少有爲,志存高遠,欲有一番作爲,此乃國家之幸。然則……驟然親政,難免……急於事功。相國輔政多年,勞苦功高,天下皆知。如今……或許,急流勇退,亦不失爲明哲保身之策。”
他沒有明確建議呂不韋罷相,但那“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八字,已然點明瞭利害關係。
呂不韋聞言,沉默了很久,臉上露出複雜之極的神色,有不甘,有無奈,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他何嘗不知李斯所言是實?與王權對抗,終究是死路一條。嫪毐的下場,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讓他主動放棄經營多年的權位,又談何容易?
“罷了,罷了……”呂不韋最終頹然揮了揮手,“或許……真的是時候了。”
就在這次談話後不久,秦王嬴政在一次朝會上,突然提及《呂氏春秋》中“君主無爲而臣子有爲”的觀點,並就此與呂不韋進行了一番看似平和,實則機鋒暗藏的討論。嬴政引經據典,闡述了君主必須獨攬權柄、操持刑賞之柄的重要性,其指向性不言而喻。
朝會之後,呂不韋閉門數日。
隨後,一份由呂不韋親自起草的奏疏,呈送到了嬴政的案前。奏疏中,呂不韋以“年老體衰”、“不堪繁劇”爲由,懇請辭去相邦一職,歸隱封地洛陽,安度晚年。通篇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充滿了急流勇退的意味。
嬴政覽奏,並未立刻准奏,而是再三挽留,做足了姿態。但呂不韋去意已決,連續三次上書請辭。
最終,嬴政“無奈”地接受了呂不韋的辭呈。詔書下達,免去呂不韋相邦之職,賜金千斤,增封食邑萬戶,允其返回封地洛陽,但仍保留文信侯的爵位,以示優容。
消息傳出,朝野震動!權傾朝野十餘年的呂不韋,竟然就這樣罷相歸國了!
沒有人相信呂不韋是真的因爲“年老體衰”而辭職。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王權與相權鬥爭的結果,是年輕的秦王嬴政,憑藉其過人的膽識和手腕,成功地逼退了這位強大的“仲父”。
呂不韋罷相,標誌着一個時代的徹底終結。秦國朝堂,即將迎來一個完全由秦王嬴政主導的全新時期。
而李斯,作爲呂不韋曾經最倚重的謀臣之一,在目睹了這驚天動地的權力更迭後,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感慨。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也即將迎來新的轉折。
是福是禍,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