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堂裏的交鋒 (1/2)
第二天中午,下工的汽笛如同一聲疲憊的嘆息,拉響了紅星軋鋼廠午休的序幕。龐大的廠區瞬間被從各個車間湧出的人潮所激活,如同無數溪流匯入大江,最終的目標,都是那幾間冒着熱氣、散發着食物氣息的食堂平房。
食堂裏,早已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汗味、機油味、以及大鍋菜混合着蒸汽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個角落。工人們拿着各式各樣、磕碰得坑坑窪窪的鋁製飯盒或搪瓷盆,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長隊,嘈雜的交談聲、飯盒碰撞聲、以及窗口裏炊事員不耐煩的吆喝聲,交織成一曲屬於工業時代的午餐交響樂。
陳醒拿着原主那個同樣佈滿歲月痕跡的鋁飯盒,隨着人流緩慢向前移動。他的表情平靜,目光卻如同精準的雷達,不着痕跡地掃視着周圍。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打飯窗口後方,那道如同實質般、帶着明顯不善和怨氣的目光,正牢牢地鎖定在自己身上——那是傻柱。
顯然,昨晚秦淮茹肯定又在傻柱面前,用了某種方式“傾訴”了陳醒不肯帶飯盒的“不近人情”,或許還添油加醋地描繪了孩子們如何“眼巴巴”等着油水。再加上昨天陳醒當衆點破他抖勺,讓他這個食堂一霸顏面受損,新仇舊恨疊加,傻柱心裏正憋着一股無處發泄的邪火,就等着陳醒這個“軟柿子”撞上來,好狠狠拿捏一番,重振威信。
隊伍在嘈雜和些許焦躁中緩緩前進。終於,輪到了陳醒。他平靜地遞過飯票和飯盒。
窗口後的傻柱,今天似乎格外“忙碌”,他耷拉着眼皮,故意不看陳醒,彷彿眼前只是一團空氣。他粗壯的手臂一揮,那柄長柄大鐵勺伸進盛滿白菜燉粉條的大盆裏,不是正常地舀起,而是近乎粗暴地“撈”了一下盆底,手腕隨即以一種極其誇張、近乎表演的幅度,劇烈地、高頻地抖動起來!
那勺子裏的內容,隨着他手腕的抖動,如同經歷了慘烈的地震。稀薄的菜湯淋漓四濺,幾片可憐兮兮、泛黃的白菜葉子和寥寥幾根短小的粉條,在勺子裏無助地晃盪、顛簸,那零星幾點原本該有的、肥多瘦少的肉星兒,早在這一番劇烈的“篩選”中,絕大部分都滑落回了菜盆深處,勺子裏剩下的,堪稱是這盆菜裏最“清湯寡水”的部分。
“下一個!”傻柱看都不看那勺幾乎只剩下湯水的“菜”,故意用最大的嗓門吼了一聲,手臂就要往陳醒的飯盒裏扣,動作帶着一種迫不及待的驅逐意味。
周圍幾個同樣排隊的工人,顯然注意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動靜。有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看熱鬧錶情,有人則同情地瞥了陳醒一眼,但大多習以爲常,或者敢怒不敢言。在食堂,得罪了掌勺的大廚,尤其是傻柱這樣混不吝的,可不是甚麼明智之舉。
然而,陳醒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尤其是傻柱的預料。
他沒有像大多數被刻意針對的工人那樣,要麼忍氣吞聲,自認倒黴,要麼漲紅了臉,憋屈地爭辯幾句,最終在傻柱更加強硬的態度下敗下陣來。
就在那勺“清湯寡水”即將落入飯盒的瞬間,陳醒開口了。他的臉色平靜無波,甚至微微皺起了眉頭,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對眼前情況的不解和疑惑。他的聲音不算洪亮,卻異常清晰、穩定,穿透了周圍的嘈雜,確保前後左右不少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何雨柱同志,請你等一下。”
傻柱粗魯的動作猛地一頓,那隻握着勺子的手懸在了半空。他抬起眼皮,那雙帶着混不吝神氣的眼睛終於正式對上了陳醒,裏面滿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和怒氣:“幹嘛?!就這些!愛喫不喫!後面還那麼多人等着呢!”他試圖用聲勢和後面隊伍的壓力來迫使陳醒就範。
陳醒卻沒有被他嚇住,也沒有去看那懸空的勺子。他的目光先是轉向旁邊牆上,那裏貼着一張已經泛黃、邊角捲曲,甚至蒙着一層油污的《紅星軋鋼廠食堂用餐管理規定》。他伸手指了指那張規定,然後又指向傻柱手裏那還在微微晃盪、內容物清晰可見的勺子,語氣平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彷彿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何雨柱同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食堂用餐管理規定》第三條,白紙黑字寫得明白:‘所有炊事員打菜,需保證分量足額,不得剋扣,以確保每一位工人同志的基本營養攝入,保障生產體力。’”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讓周圍人能消化這句話,然後才繼續,目光重新回到傻柱臉上,語氣依舊平穩,但話語的內容卻開始加重:“您剛纔這一勺,無論是看體積,還是看內容,恐怕連規定標準分量的一半都達不到吧?”
不等傻柱反駁,他話鋒一轉,將問題直接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聲音也略微提高,確保更多人能聽到:“咱們軋鋼廠的工人兄弟,在車間裏流大汗、出大力,跟鋼鐵打交道,乾的可都是實打實的重體力活!一上午下來,體力消耗巨大,就指望着中午這頓飯補充能量,恢復力氣!下午還有繁重的生產任務等着大家去完成,這關係到生產進度,關係到國家下達的計劃!”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漸漸停止交談、關注過來的工人們,最終定格在傻柱有些變色的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何雨柱同志,您這勺子抖一抖,抖掉的可不是幾片菜葉、幾點油花。您這抖掉的,是咱們工人兄弟實實在在的體力,是下午幹活兒的勁頭!說句嚴重點的,您這抖勺,抖的不是菜,是在抖咱們工人階級搞生產的幹勁啊!”
“影響生產”——這頂大帽子在這個時代,分量何其之重!簡直如同一塊巨石,猛地砸進了平靜(表象)的水面!
周圍原本只是看熱鬧,或者事不關己的工人們,頓時被這番話戳中了心窩子,感同身受!是啊,誰不想多喫口菜,多長點力氣?傻柱這手抖得是利索,可抖掉的是大家夥兒的福利!
立刻有人大聲附和起來:
“就是!傻柱!你這手今天得了雞爪瘋是吧?抖個沒完了!”
“說得對!我們掄大錘的,就指望這點油水呢!你都抖沒了,下午讓哥們兒喝西北風乾活啊?”
“小陳同志說得在理!按規定打!別搞這些歪的邪的!”
“支持小陳!食堂是大家的食堂,不是你何雨柱一個人的!”
羣情漸漸洶湧。傻柱被這突如其來的、幾乎是一邊倒的聲討弄了個大紅臉,脖子都粗了一圈。他混不吝,平時也敢耍橫,但那通常是在針對個別人,或者對方不佔理的情況下。如今,陳醒站在“規章制度”和“保障生產”的道德制高點上,引發了衆怒,這讓他頓時有些騎虎難下。
他梗着脖子,嘴脣翕動着,想用他慣常的粗嗓門罵回去,或者胡攪蠻纏。但陳醒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陳醒又上前了半步,距離窗口更近,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錐子,直刺傻柱那有些慌亂的眼睛,聲音壓得比剛纔更低,卻更加銳利,帶着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何雨柱同志,如果你對我陳醒個人有意見,覺得我哪兒做得不對,得罪了你。行,沒關係。我們現在就可以放下手裏的活兒,一起去後勤處,找管事的領導;或者直接去廠辦,找李主任評評理。好好說道說道,看看這紅星軋鋼廠的食堂,到底是爲全體幾千工人兄弟服務的,還是……爲你何雨柱一個人的心情服務的?”
“去找領導評理”這幾個字,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傻柱那發熱的頭腦上。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平生最膩味、也最發怵的,就是跟那些滿口大道理、一板一眼的領導打交道。尤其是這種事,他根本不佔理!規章制度貼在牆上,他抖勺是事實,衆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真要鬧到領導那裏,挨批評、寫檢討、甚至扣工資都是輕的,萬一影響了他食堂大廚的位置……
他看着陳醒那平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心裏第一次對這個以往他壓根沒放在眼裏的“蔫兒壞”小子,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忌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這小子,甚麼時候變得這麼牙尖嘴利,這麼難纏了?而且句句都卡在點上,讓他所有的蠻橫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毫無着力之處。
“行!行!你小子能耐!牙尖嘴利!”傻柱咬着後槽牙,從喉嚨深處擠出這麼一句,臉上的橫肉抽搐着,最終還是理智(或者說對領導的畏懼)壓過了怒氣。他不再抖動手碗,而是帶着一股泄憤般的力道,重新從那菜盆裏實實在在地舀起了滿滿一勺菜,份量十足,油光鋥亮,裏面的粉條和白菜單看體積就遠超常人,他甚至像是賭氣似的,又從那盆底多撈了半勺帶着肉片的硬貨,重重地、幾乎是用砸的力道,扣進了陳醒的飯盒裏,滾燙的菜湯都濺出來不少,彷彿這樣做,就能挽回他剛剛丟失的顏面。
陳醒卻彷彿沒有感受到他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也沒有去在意那多出來的、近乎施捨或挑釁的份量。他只是穩穩地接過瞬間變得沉甸甸的飯盒,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用依舊平淡無波的語氣,清晰地說了一句:
“謝謝何雨柱同志,遵守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