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易中海的困境

轉眼之間，風雲突變。這變化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徹底，讓許多在場的人都感到一陣恍惚，彷彿剛纔那劍拔弩張、一致對外的氣氛只是一場幻覺。

傻柱被“道德榜樣”的架子堵住了嘴，雖然依舊梗着脖子，一臉不忿，卻也不再大聲嚷嚷，只是抱着胳膊，眼神閃爍地站在那裏，顯然內心正在激烈鬥爭。許大茂則被“政治前途”的誘餌迷住了眼，臉上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明的盤算和隱隱的期待，甚至開始下意識地整理自己的衣領，彷彿隨時準備迎接領導的視察。閻埠貴被“管賬權力”和“五毛津貼”實實在在的利益收買，已然擺出了一副“捨我其誰”的賬房先生架勢，鏡片後的目光不再遊移，而是帶着一種即將掌握財權的篤定。劉海中被“基金管理委員會組長”的官位衝昏了頭，此刻正努力挺着肚子，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得意，彷彿已經走馬上任，開始用“領導”的目光審視全場。

原本在三位大爺主導下，鐵板一塊、準備集中火力逼迫陳醒就範的統一陣線，在陳醒一番精準到令人咋舌的“分化瓦解”之下，土崩瓦解，分崩離析！中院裏議論的風向，也隨之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原本還有不少人對這個新奇的“基金”持懷疑態度，但眼見着最難纏的幾個人都被陳醒“搞定”，加上那“年底分紅”的實在好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覺得，這個方案似乎真的不錯。

“聽起來是挺公道，以後誰家有急事也能有個指望。”

“關鍵是公開透明，不像以前，錢怎麼花的都不知道。”

“讓收入高的多出點，是該這樣，公平！”

“要是年底真能分點肉啊糖的，那這每月五毛錢出得也值！”

支持、贊同、期待的聲音漸漸成爲了主流。所有人的目光，帶着各種複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憐憫，有看戲，也有幾分重新審視的意味——最終都聚焦在了那個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但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擰出水來的一大爺易中海身上。

他依舊端坐在八仙桌的正中央，那是他坐了十幾年、象徵着全院最高權威的位置。但此刻，這個位置卻彷彿變成了燒紅的烙鐵，讓他坐立難安。他那張一向刻板嚴肅、佈滿歲月溝壑的臉上，此刻籠罩着一層厚厚的陰雲，嘴脣緊抿，嘴角下垂，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爲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易中海的心裏，早已是翻江倒海，驚濤駭浪！他縱橫四合院這麼多年，憑藉着過硬的技術、較高的工資、以及最爲重要的——“道德”大旗和處事“公允”的形象，牢牢掌控着全院的話語權和人心的走向。何曾受過如此掣肘？何曾如此被動？而且，還是被一個他從未放在眼裏、視爲可以隨意拿捏的年輕後生，用這種看似“光明正大”、“顧全大局”的“陽謀”，硬生生地逼到了懸崖邊上，退無可退！

他本能地、發自內心地想要反對！強烈地反對！因爲他比誰都清楚，這個所謂的“互助基金”一旦成立，將會帶來怎樣顛覆性的後果！他最大的武器——利用道德輿論發動不定期的捐款，藉此來幫扶他選定的目標（主要是賈家，這關乎他考察中的養老候選人傻柱的態度，也維繫着他“樂善好施”的形象），同時鞏固和彰顯他作爲“一大爺”的權威——就將被極大削弱，甚至徹底廢除！以後幫誰，不幫誰，幫多少，怎麼幫，都將由那套冰冷的“章程”和所謂的“集體評議”來決定，他易中海個人的意志和影響力，將被壓縮到極致！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

可是——他拿甚麼理由來反對？！

易中海的腦子飛速運轉，試圖從陳醒那套近乎完美的方案中找出破綻。然而，他絕望地發現，陳醒的提議，層層遞進，邏輯嚴密，表面上看，每一個字都是爲了集體着想，充滿了“長遠眼光”和“公平公正”！

反對“自願互助”？那是破壞團結！

反對“量力而行”？那是搞平均主義，不顧實際情況！

反對“賬目公開”？那是心裏有鬼，想做糊塗賬！

反對“幫助更多困難戶”？那是冷漠無情，沒有集體主義精神！

這些全都是政治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口號！是放到任何場合都挑不出毛病的“大道理”！他易中海，這個一向以“道德楷模”、“公正化身”自居的人，但凡敢在此時、此地，對着全院人的面，說出一個“不”字，他精心經營、維護了幾十年的光輝人設，就會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瞬間崩塌，碎成一地渣滓！他將從受人尊敬的“一大爺”，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吝嗇鬼、阻礙集體進步的頑固分子！

他感覺自己彷彿被架在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上炙烤，前後左右都是熊熊烈焰，進退維谷，動彈不得！同意？等於親手廢掉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自斷臂膀！反對？則要冒着身敗名裂、威望掃地的巨大風險！這種兩難的境地，這種被一個小輩逼到絕路的屈辱和無力感，是他這輩子都未曾經歷過的！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汗珠的關鍵時刻，陳醒彷彿一臺精密的儀器，準確地捕捉到了他最脆弱的一瞬間，適時地、毫不猶豫地補上了那最後一刀，也是最致命的一刀！

陳醒面向易中海，臉上瞬間切換出一種年輕人特有的、看似毫無心機、充滿了純粹崇敬和無限信任的表情。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誠，聲音清晰地傳遍了突然安靜下來的院子：

“一大爺，”他開口，語氣恭敬，帶着不容置疑的推崇，“您是我們全院的主心骨，是咱們院的定盤星，是我們大家學習和追隨的榜樣。”

他先扣上一頂大高帽，將易中海捧到了更高的位置。

“您平時是怎麼教導我們的？要團結鄰里，要互助友愛，要尊老愛幼，要敢於承擔責任。”陳醒如數家珍，將易中海平日裏常掛在嘴邊的“道理”一一列舉出來，然後話鋒順勢一轉，語氣更加誠懇：

“今天提出這個互助基金的設想，不就是爲了更好地響應您的教導，把您提倡的這種精神，用一種更持久、更公平、更能惠及全院的方式落實下去嗎？我相信，對於這樣一件大好事，您肯定是支持的，對吧？”

他用一個“對吧？”輕輕地將了一軍，不給易中海喘息的機會，緊接着，用一種近乎斬釘截鐵、彷彿在陳述一個太陽東昇西落般自然事實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而且，一大爺，您是咱們院裏工資最高、技術最好、威望最重的老師傅！是咱們所有工人的標杆！在這個互助基金裏，您肯定會捐最多的兩塊錢，給我們所有人帶個好頭，樹立一個最好的榜樣！這，是毋庸置疑的，對吧？”

這第二個“對吧？”，聲音不高，卻如同一聲平地驚雷，在易中海的耳邊轟然炸響！又像是一把無形的枷鎖，“咔噠”一聲，將他所有的退路徹底鎖死！

工資最高！威望最重！捐最多的兩塊錢！帶個好頭！毋庸置疑！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將易中海死死地釘在了“模範”的十字架上！在全院上下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如果此刻表現出絲毫的猶豫、爲難，或者說出一個“不”字，那意味着甚麼？意味着他易中海平時的“高風亮節”都是裝出來的！意味着他捨不得那兩塊錢！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是甚麼“道德楷模”，而是一個斤斤計較、表裏不一的僞君子！

易中海的嘴脣劇烈地翕動着，喉嚨裏發出一種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艱難的“嗬嗬”聲，彷彿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那張一向維持着嚴肅正派形象的臉，此刻漲得通紅髮紫，額頭上、鼻尖上滲出的汗珠越來越多，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着油膩的光澤。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指節已經握得失去了血色。

他第一次，在這些他一直以來都視爲需要他引導、需要他照顧的子侄輩鄰居面前，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難堪和無力！他賴以生存的“道德”外衣，被陳醒用這種“陽謀”的方式，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撕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露出了下面可能並不那麼光彩的裏子。

僞善的面具，搖搖欲墜。

整個中院，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這位往日裏說一不二、威嚴十足的一大爺，如何應對這前所未有的困境。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場面陷入了短暫的僵持，彷彿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昏黃的燈光下，易中海那張漲得通紅、汗珠密佈的臉，成了全場的焦點。他喉嚨裏發出的“嗬嗬”聲清晰可聞，握着膝蓋的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這位一向威嚴的一大爺，此刻就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裏的老狼，掙扎、憤怒，卻又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