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賈家的失落 (1/2)
“四合院互助基金”如同一塊被投入平靜湖面的石頭,雖然初始的漣漪看似已經平息,但其帶來的深層湧動,卻在悄然改變着院裏的生態。章程立起來了,第一次募集也完成了,但那套冰冷的規則與院裏幾十年形成的人情世故之間的碰撞,纔剛剛開始。
基金建立後沒幾天,彷彿是爲了驗證這套新規則的必要性,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爲了挑戰這套新規則的底線,賈家果然又“習慣性”地遇到了“困難”。
這一次,賈張氏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去敲易中海家的門,或者守在傻柱下班必經的路上。不知是敏銳地察覺到易中海如今的尷尬處境,還是潛意識裏覺得老路子可能不那麼靈光了,她選擇了她更爲擅長、也更符合她性格的方式——在中院,進行指桑罵槐的“輿論攻勢”。
時近傍晚,天色將暗未暗,院裏飄散着各家各戶準備晚飯的零星炊煙味。賈張氏搬着她那個專屬的小馬紮,坐在自家門檻裏頭,既能享受到屋裏透出的一點微弱熱氣,又能將大半個中院的動靜盡收眼底。她手裏拿着那永遠也納不完的鞋底,針腳卻遠不如以往細密,帶着一股顯而易見的煩躁。
她先是長長地、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音拖得老長,在漸漸安靜的院子裏顯得格外刺耳。然後,她開始用那種不高不低,卻足夠讓左鄰右舍,尤其是前院和後院路過的人隱約聽見的音量,開始了她的表演:
“哎呦喂……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呦……”她一邊低頭納着鞋底,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全院人聽,“米缸都快能當鏡子照了,老鼠進去都得含着眼淚出來……可憐我那幾個乖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晚上餓得直啃被子角……”
她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裏擠出兩滴並不存在的淚花,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易中海家緊閉的房門,又像是毒蛇的信子般,飛快地舔過通往後院月亮門的方向——那裏,住着陳醒。
“再看看有些人哦,喫得滿嘴流油,膀大腰圓,那心腸卻硬得跟那河裏的石頭似的!眼睜睜看着鄰居家揭不開鍋,都能裝作沒看見!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這種人,也不怕走在路上被雷劈呦!老天爺都看着呢!”
她指桑罵槐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既不指名道姓,又能讓想聽懂的人瞬間明白她在罵誰。那惡毒的詛咒夾雜着哭腔,在暮色中瀰漫,試圖喚起人們習慣性的同情和以往那種“不能眼看着餓死人”的道德壓力。
若是放在一個月前,她這番表演,多半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易中海可能會皺着眉頭從屋裏出來,沉聲詢問情況,然後或自己掏點錢糧,或準備再次發動“互助”。傻柱那個愣頭青,更是容易被這種話激得熱血上頭,說不定當晚就會偷偷塞過來兩個油水足的飯盒,還得搭上幾句“秦姐您彆着急,有我在呢”的傻話。
可今天,情況似乎有些不同了。
院裏下班回來的人來來往往,聽到賈張氏的哭訴,大多隻是腳步微微一頓,投來一瞥。但那眼神裏,以往常見的、或許帶着幾分真誠或許帶着幾分無奈的同情,明顯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有看熱鬧的戲謔,有“又來了”的不耐煩,更有一種清晰的、近乎默契的認知:“現在有基金了,得按規矩來。”
有人甚至低聲嘀咕:
“有困難去申請基金啊,在這兒喊有啥用……”
“就是,章程不都定了嘛……”
“劉組長不是管這個嗎?找他去唄……”
這些低語雖然輕微,卻像一根根小針,刺破了賈張氏試圖營造的悲情氛圍。她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那股熟悉的、可以利用的“集體同情心”,似乎被一個叫做“基金”和“規矩”的東西給擋住了。這讓她在惱怒之餘,也升起一絲隱隱的不安。
就在這時,陳醒推着那輛叮噹作響的二手自行車,下班回到了中院。他顯然聽到了賈張氏那番並未刻意壓低聲音的“控訴”。
賈張氏一看到陳醒,如同看到了罪魁禍首,那股邪火終於找到了具體的發泄目標。她聲音猛地拔高了幾分,變得更加尖利刺耳,手中的鞋底也暫時放下了,手指幾乎要戳到陳醒的鼻尖方向:
“就是有些黑了心肝、爛了腸子的缺德玩意兒!想出那麼個餿主意!弄甚麼破基金!我看就是想活活餓死我們這孤兒寡母!好狠毒的心腸啊!我們賈家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咋的?你要這麼害我們!”
這幾乎是指着鼻子罵了。
陳醒停下腳步,單腳支地,穩住了自行車。面對賈張氏如此惡毒的咒罵,他非但沒有絲毫動怒,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極其“關切”和“疑惑”的笑容,彷彿真的在關心對方遇到了甚麼難題。他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推了推鼻樑上那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平光黑框眼鏡——這個小動作能讓他看起來更沉穩,也像是在強調某種“講道理”的姿態。
“賈奶奶,”陳醒開口,聲音清晰平和,與賈張氏的尖利形成鮮明對比,瞬間吸引了院裏所有明裏暗裏關注着這邊動靜的人的目光,“您這……是在罵誰呢?這麼大動肝火,可別氣壞了身子。”
他先是假意關心,然後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規則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
“咱們院的這個‘鄰里互助基金’,您可能還不太瞭解它的章程。這可是經過三位大爺共同提議,全院住戶開會共同決議通過的,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設立它的初衷,就是爲了長遠地、規範地幫助院裏像您家這樣,確實存在困難的家庭。”
他刻意放緩語速,確保每個詞都能被聽清,尤其是“共同決議”、“長遠”、“規範”、“確實存在困難”這些關鍵詞。
然後,他臉上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爲難”和“提醒”:
“賈奶奶,您剛纔這些話,我聽着……好像是在說咱們這個基金,還有管着基金的幾位大爺……不是?您這要是公開誹謗基金管委會,傳了出去,讓街道或者廠裏領導知道了……”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着賈張氏的臉色由憤怒轉爲驚疑,才繼續用那種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
“唉,可能會嚴重影響到您家下次向基金申請互助時的資格審覈啊。畢竟,管委會在審覈申請的時候,除了看實際困難,也得綜合考慮申請人的……嗯,配合度和對集體決議的尊重態度,您說對吧?”
“資格審覈”、“配合度”、“對集體決議的尊重態度”——這些對於賈張氏來說極其陌生、卻又透着冰冷官腔的詞彙,像是一盆摻着冰碴的冷水,兜頭澆在了她的頭上!她賴以生存、演練了無數次的撒潑打滾、哭鬧咒罵的功夫,在這些看似講道理、實則蘊含着制度暴力的詞彙面前,瞬間變得蒼白無力,毫無用武之地!
她張着嘴,那雙三角眼瞪得溜圓,喉嚨裏像是被甚麼東西死死堵住,後面更加惡毒的咒罵硬生生地卡在了那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她的臉先是漲得通紅,像是憋足了氣的蛤蟆,隨後又因爲氣憤和無力感而微微發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有一種看不見摸不着,卻比易中海的“大道理”和傻柱的“傻同情”更加強大、更加難以對抗的力量,橫亙在了她的面前——那就是白紙黑字、被全院人(至少是表面上)認可的“規章制度”!
陳醒看着她那副憋屈得快要爆炸,卻又不敢再肆意妄言的滑稽模樣,嘴角那絲微不可察的冷笑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了那副人畜無害的平和表情。他不再多言,只是對着賈張氏微微點了點頭,彷彿完成了一次友好的鄰里交流,然後推着自行車,不緊不慢地穿過中院,徑直回了後院自家小屋。
直到陳醒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後,賈張氏纔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般,猛地回過神來。她“啪”地一拍自己肥碩的大腿,想要再罵,卻顧忌着陳醒剛纔的話,只能強行壓低聲音,那聲音裏帶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真正的哭腔,對着聞聲從屋裏出來的秦淮茹抱怨道:
“這日子……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啊!淮茹!你聽聽!你聽聽他說的那都是甚麼話!這以後……這以後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