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合浦明珠 (1/2)
薛琛拉着張軌,從內廳走到外堂,又從外堂走到廨外,並沒有去門下督的辦公房間,前者“有要事相商”的藉口自然是個幌子。但是他們一個不說、一個不問,沉默得並肩走着,好似深有默契。方纔的衝動被打斷後,張軌已然後知後覺得意識到不妥。
哀嚎的士家軍戶早已被驅散,森嚴的縣廨門外空空蕩蕩,沒有閒雜人等敢於靠近。薛琛引路,他們在城中七拐八拐,轉了好幾個街道,走到一個的十分普通的民居門前。牆壁塗青泥,屋頂覆茅草,亂搭的竹架上晾着薄被,木蓋的黑缸內屯着井水,一派平凡生活景象。
“這是何處?”張軌心中有數,笑着問道。
“鄙人陋室!”薛琛撓了撓頭介紹道。
薛琛是門下書佐,屬於縣吏的中上層,理應是當地的豐足之家。然而瞧這房屋所在的區域,顯然是貧寒簡樸,令人着實意外。至於爲甚麼來到其家外,張軌並沒有追問,他現在很感激對方能施以援手,打斷了自己的冒失行爲。平日裏笑臉相迎的滿堂吏,能做到這的,唯此一人而已。
“門督若不嫌棄?”薛琛朝着家門,伸手示意道。
“那就叨擾了。”張軌點頭邁步,推門而入。
“薛浦玉你這個不顧家的,今日怎麼提早回了?我正騰不出手,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快去把衣物被褥撣一撣灰收進來。”還沒等到跨進去,就驚得裏頭婦人一陣高呼,語氣中稍帶埋怨之意。卻見此女背身抱着個五六月大的嬰孩,正在屋內輕搖哄弄,她說罷纔回頭打量,看到來者不禁愣住。
“這位是?”張軌頗覺好笑。
“是,這就去,這就去。”薛琛連忙討好得賠笑,此刻連上司也顧不得了,慌忙小跑去收衣服。他是個不太支用的文弱之輩,費勁抱着跑了三趟,才把晾曬物收拾乾淨。將其撣灰疊好,又花了一番時間。趁這個功夫,婦人嬰兒去了東側裏間,省得孩兒被吵鬧醒。
“浦玉忠勤家事,或許甚於國事啊。”張軌親暱得開着玩笑道。
“門督哪裏話,國事輪不到我這等人憂心,也唯有勉強做好家事了。來,這邊請。”忙活好的薛琛擦了把汗,引着來客到了西側的房間。房屋的面積狹小,除了客廳唯有東西兩間,顯得十分侷促。
西屋是薛琛所珍愛的讀書房,陳設依然簡單。四面牆壁,皆倚着自己手工釘成的梨木書架,因成本有限而木板單薄,卻各層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書籍,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放不下的書依然衆多,於是架底又胡亂堆着幾個箱子,有的蓋子都懶得合上,如春筍狀成堆摞着。
本就狹小的室內,經此佈置變得更加不敷用,連轉身騰挪的空間都不多。薛琛卻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在萬書叢中放下了一方書桌,擺得猶如無涯學海所包裹的小小陸洲。上頭還擺着筆墨紙硯,攤着未抄寫完的冊子和原本,幾根捨不得丟的禿頭廢筆,凌亂不堪。
“門督請坐,可別嫌棄。”薛琛搶先幾步,用手嘩啦一刮,將書冊掃到一旁,在亂糟糟的桌面騰出個角落。他又示範着,小心翼翼得邁步,擠在書箱子和書桌之間,見縫插針得坐了下去。
“登放高樓千里目,坐受書山四面圍,是人生難得的美事,豈會有嫌棄之理。一簞食,一瓢飲,絃歌不輟,不改其樂。浦玉你有這麼好的居住,可真是羨煞我了。”張軌笑着入座,倒是實打實的誇讚。能夠不受外界世俗的干擾,享受純粹的愛好,是很幸福的事。
“僕何許人,安敢與顏回相比?”這番稱讚,薛琛可不敢消受,連忙擺手否認。接着他短暫做了介紹,婦人自然是他的愛妻楊佩,據說還是弘農楊的苗裔,其父亦當過縣令。兩人經介紹在洛下成婚,現已六年有餘,纔剛剛誕下一個孩兒,可因爲親屬皆不在身邊幫忙,撫養很是不易。
“汝妻不憚寒辛,千里跋涉相伴,獨自顧養孩子,足可以稱爲賢了。”聽完介紹,張軌不禁肅然起敬。照對方的形容,楊佩在孃家亦是素來嬌生慣養,不太做甚麼家務的。如今卻憑一己之力操持家務,可真不是嘴上說說那麼輕鬆,難怪剛纔薛琛會那麼聽話。
“愧我無能,給不了家人更好的生活,唯有在縣中勉強混日,做些瑣事、領些俸祿而已。我自己忍忍也就罷了,可一想到讓妻兒有凍餓之憂,真不是個七尺丈夫啊!”想到這,薛琛不禁長嘆口氣,他也是身不由己之人。往事種種,並非一言能盡。
“怎可這般喪氣?”張軌有點不能理解這種悲觀。
“身在窮途,事實如此。”薛琛苦笑。
“按照官俸,餬口亦不是難事。何況我看縣中大吏如蔣玄、李申者,一個個過得也挺滋潤。”張軌姑且算算,覺得並不至於此。四季賦稅,臨時租調,豪吏都能分一杯羹。即便薛琛再怎麼狷介,想必也不會例外。他當然不知道,“士家軍戶”,絕不是現行的唯一苛政。
“門督休看他們風光!我等中下等吏,屬於不同於民戶的‘吏籍’,實際上也是被人異眼相待,比兵戶好不到哪去。”聽得這話,薛琛頓時湧出苦水滿腹。可是這事情繁雜,一時也解釋不清。漢末之際,無論是魏蜀吳還是大晉,都區分了民、兵、吏、屯田四種戶口,以便於高效管控。
“這位貴客,想必就是張門督?”楊佩輕聲喚了句跨進屋內,端着兩碗井水擺到二人跟前,伸出一隻手指着書架,一隻手指着丈夫埋汰道:“你可是有所不知啊,這位薛浦玉自詡謙謙君子,從來不肯與其他人一樣刮民佔利。而他那點官俸,每個月都積攢不下來,被拿去換這些無用的勞什子來。試問這是能買米,還是能換地,如何將孩兒養好?”
“你休得胡說。”薛琛臉色微紅,毫無力道得打斷道。
瞧此小夫妻的生活吵鬧,張軌撫掌大樂。
“怎麼,難道我說得還有錯?”楊佩見此,索性不依不饒得坐下來,敲得桌子連連作響:“門督你給評評理,這廝就是愣頭愣腦,認不清當前世道!既然不是出身世族,又得不到貴人垂青,不務正業得讀這些有何用?稍有錢財,就買紙買筆,連家中的衣物都不知道添置更換!”
“這些書,就是如此節衣縮食,省錢買下來的?”張軌聽得好笑,樂呵呵得追問道。他當然聽得出來,這位楊佩絕不是真的有甚麼積怨,只是趁着有個外人在,抱怨以作發泄罷了。許多家庭瑣事就是這樣,小事積累下來便是大事,有個傾訴的機會反而好很多,他此刻樂於當個傾聽者。
薛琛赧顏低頭,以手刮席,默然不語。
“我家的浦玉,哪裏會有這麼捨得!”對郎君又愛又恨的楊佩,嗔怒作小女兒態,繼續揭露家底:“他那點官俸,買幾本書都不足,何況是這許多。實不相瞞,他都是把借來的書謄抄,然後充作自己的寶藏。可錢財仍然不夠,他爲此還特意找了個抄書的活計,好在郡中幾個大族覺得他字寫得好,還樂得合作。若非如此,縣中也尋不到很多好書。”
即便楊佩說得氣勢洶洶,可提到薛琛的書法時,仍然是驕傲得面上帶光、眼睛發亮。當時還沒有印刷技術,書籍只能通過抄寫,因此顯得極其珍貴。有錢的豪族可以購買囤積,大多數士人卻是像薛琛一樣謄抄,賺點零錢的同時兼着讀了遍書,算是一舉兩得的美事。舉例而言,後世名士,南梁的散騎常侍袁峻,北魏的太傅、尚書令崔光,年輕時都曾抄書養家。
“相處多日,我都不知道他有這般妙筆。”張軌火上添油。
“可不是嘛!”楊佩瞥了眼丈夫,挑眉一瞪。
“來來來,門督請飲用。在下家中未曾備酒,倉促之際也來不及賒買,還望不要怪罪。”無力辯解的薛琛端起水碗,仰起頭一飲而盡。即便是淪落到這般窘境,他依然改不掉好讀書的習慣。除了正常的官府公務外,他幾乎沒有任何人情往來,都窩在家裏看書。
“酒怎如水之清澈。”張軌客氣地說了句,端起碗搖了搖,馬上意識到此話不妥。這裏的生活環境有限,這井水十分渾濁,灌滿大缸中沉澱半日,下面都會積成薄薄的細沙。而這碗舀來的新水,自然是略顯渾濁,大不符“清澈”二字。他仔細想了想,還是硬生生把上層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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