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北望與南渡

中平四年的夏風掠過幽燕大地，帶着草木的蓬勃氣息，卻吹不散涿郡軍營上空那無形的凝重。

新任幽州牧劉虞的車駕在營門前停下時，劉備已率領麾下所有核心文武肅立等候。陽光照在劉虞清癯而肅穆的臉上，這位以德行着稱的宗室重臣，此刻代表着洛陽的意志，也攜帶着他自身執掌北疆的權威。

“討逆將軍、都亭侯劉備接旨——”

宦官尖利的聲音劃破寂靜，展開的絹帛上，墨跡勾勒出決定一個集團命運走向的軌跡。

詔書先是盛讚劉備平定張舉、張純之亂，克建殊功，衛護北疆。隨後，便是關鍵的任命：

“……擢升劉備爲襄賁侯，遷鎮南將軍，徙南陽郡太守！原涿郡太守廖湛，轉任汝南郡太守！關羽、張飛、趙雲、魏延等，皆晉爲中郎將……”

旨意宣畢，場中落針可聞。

劉備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那裏面有恰到好處的錯愕，有如潮水般湧起又被強行壓下的“不甘”，最終盡數化爲沉靜與恭順。他深深叩首，再抬起頭時，眼神已是古井無波，只是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臣……劉備，領旨謝恩。”

他身後的將領們卻難以完全抑制情緒。張飛環眼圓睜，虯髯微張；魏延握緊了拳，臉上盡是憤懣之色。幾乎在他們有所動作的瞬間，身旁的關羽微微側首，一道嚴厲的目光便已壓下張飛的躁動；趙雲亦以眼神制止了魏延。

劉虞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緩步上前，親手扶起劉備，溫言道：“玄德不必如此。陛下深知你勞苦功高，襄賁乃縣侯，鎮南乃重號，南陽更是帝鄉富庶之地，此乃重用，非比尋常。望你在南方再建殊功，莫負聖恩。” 他話語懇切，字字句句卻都敲定了劉備必須離開北疆的事實。

“備，謹記宗正教誨。”劉備垂首回應，姿態放得極低。

是夜，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

白日裏的沉鬱氣氛已被一種更爲深沉的東西取代。核心數人圍坐，劉備已卸下所有僞裝，神色平靜，甚至帶着一絲解脫。

“大哥！朝廷這分明是……”張飛依舊耿耿於懷。

“翼德，”劉備打斷他，聲音沉穩，“此非貶謫，實爲天賜良機。”

廖湛適時起身，將一幅早已準備好的地圖在衆人面前鋪開。他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南陽與汝南之上。

“諸公請看，北疆苦寒，地廣人稀，更兼胡患頻仍，非王霸之基。而此處——”他的指尖重重落在南陽，“光武皇帝龍興之地，天下富庶無出其右，戶口百萬，北控司隸，南通荊襄。此處——”手指移向汝南，“中原腹心，人口繁盛，世家豪族盤踞，若能梳理，可得強兵勁卒。”

他目光掃過衆人，繼續剖析，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

“此行，我等需下三步棋。”

“其一，在民心。憲和、公佑，由你二人負責，將我軍仁政之名廣佈北地。凡願追隨南遷者，無論軍民匠戶，一律妥善接納，編入行伍。此行之衆，便是未來紮根南陽、汝南的根基。”

“其二，在人才。此行路線，經中山完婚，過東郡，入陳留蔡公故里，再訪潁川文萃之地。我與元直當精心籌劃，爲主公招攬賢才，充盈府庫。”

“其三，在根基。中山甄氏，富甲河北。聯姻之事，不僅結秦晉之好，更是締商業之盟，可解我軍未來錢糧之困。”

帳內衆將聞言，臉上的不平之色漸去，取而代之的是被點醒的振奮與重燃的鬥志。

會議很快明確了分工：簡雍、孫乾總攬移民安置、物資調度；關羽、趙雲負責沿途軍紀與大軍安保；張飛、魏延則爲前後軍先鋒、斷後，震懾宵小；徐庶、廖湛參贊機要，籌備沿途訪賢事宜。

翌日，當南遷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般傳開，一幕令人動容的景象出現了。

不僅原有的部曲將士誓死相隨，更有數以萬計的流民、農戶、工匠，拖家帶口，從涿郡乃至更遠的州郡匯聚而來。他們扶老攜幼，推着簡陋的雞公車，趕着瘦弱的牲口，臉上帶着離鄉的愁苦，眼神中卻有着一種異常的堅定。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翁拉着孫兒，跪在道旁涕泣呼喊：“劉使君在，我等纔有活路！使君要去南方，我等便跟去南方！這條命，是使君給的！”

劉虞樂於見到這些“不安定”因素被劉備帶走，不僅未曾阻攔，反而大方調撥了一批糧草車馬，以示支援，實則盼望着這支龐大的隊伍能儘快、安靜地離開幽州地界。

晨光熹微中，龐大的隊伍如同一條緩緩甦醒的巨龍，開始向南蠕動。軍民混雜，輜重繁多，隊伍綿延十數里，卻在簡雍、孫乾的竭力維持下，保持着驚人的秩序。

劉備勒馬立於隊首，最後一次回望那片他奮戰多年的土地，城牆輪廓在視野中漸漸模糊。他目光復雜地凝視片刻，最終毅然轉身，面朝南方，再無遲疑。

在他的身後，是決定追隨他奔赴未知前程的萬千軍民，以及一個已然成型、即將在新天地裏攪動風雲的軍政集團。南下的道路漫長，但新的棋局，已然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