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筆尖與博弈 （1/2）

那支通體漆黑的萬寶龍簽字筆，連同它冷峻的線條和那顆幽藍的寶石，在沈清歡的抽屜裏安靜地躺了三天。她沒有用它，甚至沒有再打開盒子去看一眼，但它的存在感卻異常清晰，如同抽屜裏一個散發着無形引力的奇點，時刻提醒着她與顧沉舟之間那複雜難言的聯結。

這三天，“芯辰”B輪融資進入了最後也是最緊張的衝刺階段。諾亞資本發來的協議草案厚達近百頁，條款極其詳盡，也極其嚴苛。法務部和財務部的同事已經連軸轉了幾天，標註出的關鍵風險點和待商榷條款密密麻麻。

作爲項目聯合負責人，沈清歡必須喫透每一個細節。她幾乎住在了會議室，與法務、財務團隊逐條討論，查閱大量同類交易案例，評估每一條條款對“芯辰”未來發展的潛在影響。她的專業、冷靜和驚人的學習能力，再次讓合作部門的同事刮目相看。她能迅速抓住問題的核心，區分哪些是原則性問題必須堅守，哪些可以策略性讓步，哪些又需要設計創造性的替代方案。

期間，周組長主持了幾次內部討論會，顧沉舟也抽空參加了一次。會議上，顧沉舟話不多，但每每開口，都直指要害，往往能打破僵局或一錘定音。他的目光偶爾會掠過正在陳述觀點的沈清歡，那目光平靜無波，純粹是上級對下屬工作表現的審視，與晚宴那晚的熾熱判若兩人。

沈清歡也強迫自己進入同樣的狀態。她彙報時條理清晰，回應質疑時邏輯嚴密，與顧沉舟的目光交接時，坦然而專業，不泄露絲毫私人情緒。那枚藏在西裝下的船錨胸針，似乎也隨着她刻意冷凝的心緒，變得只是一枚有些硌人的普通金屬件。

然而，有些變化是無聲滋生的。比如，在她熬夜研究協議條款，感到思維遲滯時，會下意識地拉開抽屜，看一眼那個深藍色的盒子，指尖虛虛拂過冰冷的抽屜鎖，彷彿能從那份“標記”中獲得某種奇異的定力。又比如，在會議上，當顧沉舟做出一個與她心中設想不謀而合的決斷時，她的心跳會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隨即又被他冷靜無情的後續話語迅速拉回現實。

她知道，這是一種危險的軟化。她正在習慣他的存在，習慣他的強大和掌控力，甚至開始隱祕地依賴他精準的判斷。這比直接的侵略更可怕。

與諾亞資本的最終談判，定在週五下午，採用視頻會議形式。對方除了安德森，其法務總監、技術盡調負責人、以及一位從未露過面的、來自總部的資深合夥人都會上線。這是一場硬仗。

週四晚上，沈清歡再次覈對所有談判材料直到深夜。確認無誤後，她關上電腦，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辦公室外已是寂靜一片，只有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標識散發着幽幽綠光。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拉開了那個抽屜。深藍色的盒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幽微的光澤。她打開盒子，取出那支筆。冰涼的筆身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打磨光滑的金屬表面折射着頭頂燈管的冷光，那顆小小的海藍寶，在光線下流轉着靜謐深邃的藍。

這是一件武器，也是一件信物。顧沉舟送她這支筆，顯然希望她在明天的談判桌上使用它——用它簽下那些至關重要的條款，用它錨定“芯辰”的未來，也用它，無聲地回應他的“標記”。

沈清歡的指尖摩挲着筆身上利落的線條。理智告訴她，明天的談判桌上，用任何筆簽字，法律效力都一樣。情感上……她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使用這支筆，像是一種隱祕的承諾，一種更深的捆綁。

她最終沒有將筆放回盒子，而是將它輕輕擱在了攤開的、明天要用的談判要點文件扉頁上。黑色的筆，壓在白色的紙頁上，對比鮮明，像是一個沉默的宣言。

週五下午，顧氏總部最大的視頻會議室裏氣氛凝重。沈清歡穿着最爲莊重的黑色西裝，頭髮一絲不苟，妝容清淡得體。她提前二十分鐘到場，再次檢查設備，確認材料。那支萬寶龍筆，就放在她手邊觸手可及的位置。

顧沉舟準時踏入會議室。他今天穿着一套深炭灰色的西裝，繫着暗藍色領帶，神色是一貫的冷峻威嚴。他的目光掃過會議室，在沈清歡身上停留了一瞬，掠過她手邊那支筆，然後便無波無瀾地移開，走到主位坐下。

周組長、王副總、法務總監、財務總監等核心成員均已就位。

兩點整，視頻連線接通。諾亞資本那邊，安德森居中，左右分別是法務總監、技術負責人，以及那位看起來不苟言笑、目光銳利如鷹的總部資深合夥人，埃裏克·摩根。

寒暄簡短而剋制，迅速切入正題。

談判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諾亞資本的法務總監對幾個關鍵的對賭條款和知識產權歸屬問題寸步不讓，語氣強硬。顧氏這邊的法務總監也據理力爭，雙方引經據典，脣槍舌劍。

沈清歡主要負責回應技術落地和商業化進程方面的質詢。埃裏克·摩根問題極其刁鑽，不僅關注技術本身，更反覆質疑“芯辰”團隊在快速擴張下的管理能力和文化稀釋風險。他的問題往往剝開華麗的數據外殼，直指最脆弱的組織軟肋。

沈清歡沒有迴避。她結合“芯辰”真實的團隊架構、人才引進策略、以及雲端項目組在跨公司合作中積累的管理經驗，坦誠而具體地闡述了己方的應對思路和風險控制措施。她承認挑戰的存在，但更強調團隊的學習能力和應變機制。她的回答不浮誇，接地氣，反而贏得了埃裏克·摩根幾次微微頷首。

顧沉舟大部分時間沉默傾聽，只在雙方僵持不下或偏離核心時，纔會簡潔有力地介入，或直接拋出顧氏的底線，或提出打破僵局的折中方案。他的每次發言，都像一塊定盤星，讓激烈的爭論重新回到可控的軌道。

談判持續了四個多小時，中間只短暫休息了一次。氣氛時而緊繃，時而緩和。沈清歡精神高度集中，大腦飛速運轉，應對着來自對面屏幕的各種挑戰。她感到口乾舌燥，後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溼，但眼神始終清明銳利。

那支黑色的筆，一直安靜地躺在她的手邊，如同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最終，在顧沉舟和安德森的直接對話下，幾個最核心的爭議條款達成了妥協方案。雖然雙方都未能完全如願，但基本都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最終協議的大框架，算是艱難地敲定了下來。

視頻會議結束，屏幕暗下。會議室裏一片寂靜，隨即響起幾聲如釋重負的嘆息。所有人都感到精疲力盡，但臉上也帶着闖關成功的鬆弛。

周組長長出一口氣，笑着對沈清歡說：“沈總，剛纔技術風險那塊，答得漂亮！摩根先生可是出了名的難纏。”

沈清歡勉強笑了笑，端起早已冷掉的水喝了一口，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抖。

顧沉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沈清歡身上。“今天大家辛苦了。最終文本的核對和細節完善，下週三之前完成。”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沈清歡，你留一下。”

其他人聞言，紛紛收拾東西離開。很快，會議室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夕陽的餘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長條會議桌上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間的光影。空氣裏還殘留着剛纔激烈交鋒後的凝滯感。

顧沉舟走到會議桌的這一頭，在沈清歡斜對面的位置坐下，隔着一個空位。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目光在她難掩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脊背上停留。

沈清歡被他看得有些不安，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那支筆。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鎮定。

“筆用得順手嗎？”顧沉舟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低沉。

沈清歡一怔，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緊握的筆，那幽藍的寶石在斜陽下折射出一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