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經緯之間 （1/2）

試點加速方案如同一臺精密機器的啓動指令，下達之後，顧氏內部與“芯辰”相關的各個齒輪開始加速咬合、運轉。沈清歡作爲這臺機器核心部位的臨時“操作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與牽引力。

跨部門協調小組的第一次例會，氣氛就有些微妙。除了沈清歡自己項目組的成員，還有從投後管理部、法務部、財務部甚至IT支持部門抽調來的同事。這些人各有各的直屬上級和日常職責，對突然被劃歸到一個由沈清歡這個“外部顧問”晉升而來的負責人手下，執行一個時間緊、風險高的任務，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態度積極，將之視爲表現機會；有人公事公辦，但也配合；也有人明顯帶着疏離和觀望，回答問題簡短，提出困難詳盡。沈清歡能理解。資歷、背景、信任，都需要時間和共識來建立。她沒有試圖用權力壓人，而是將方案拆解得極其細緻，將任務、目標、時間節點、所需資源和支持，清晰地分配到每個人頭上，並建立了每日站會、每週彙總的溝通機制。

“我們的目標一致，就是確保‘芯辰’雲端試點在三週內拿出無可挑剔的早期數據報告。過程中有任何困難、阻塞，隨時提出，我們集中資源解決。功勞是大家的，責任，我來承擔。”第一次例會結束時，沈清歡語氣平靜地做了總結，目光掃過在座每一個人。

她的話不算煽情，但清晰的責任界定和務實的態度，讓一些原本觀望的人，神色稍微鬆動了一些。

與第三方審閱機構的接觸，是另一條需要精心編織的線。顧沉舟提供的名單上，國內那家學術機構“醫療數據評價研究中心”回覆迅速，態度合作，但提出的審閱流程較長，且對數據格式和原始記錄的要求極其嚴苛，幾乎是要將“芯辰”的技術底褲都翻檢一遍。好處是，他們的結論在學術界和國內監管層面，分量極重。

那家國際諮詢公司“格致數據”，則表現得更具商業靈活性。他們願意接受更緊湊的時間表，審閱框架也更側重於驗證商業價值主張和早期效果趨勢，而非深究每一個技術細節。他們的品牌在國際資本圈更有影響力，但費用高昂，且對中國本土醫療環境的理解深度存疑。

沈清歡沒有立刻做出選擇。她分別與兩家機構的項目負責人進行了第二輪、第三輪深入溝通，反覆確認細節，比較優劣。同時，她將這個兩難選擇，以簡明扼要的利弊分析形式，彙報給了顧沉舟和周組長。

顧沉舟的回覆很快，依舊是通過助理：【可考慮並行。國內機構負責技術合規與效果嚴謹性審閱，國際機構負責商業價值與趨勢背書。費用和協調問題，你來解決，目標達成。】

並行！這個思路讓沈清歡豁然開朗，但隨之而來的協調複雜度和成本也翻倍了。這無疑是對她資源整合和項目管理能力的極限測試。

她沒有抱怨，立刻着手設計並行方案。如何錯開兩家機構的審閱重點，避免重複勞動和結論衝突？如何協調“芯辰”技術團隊同時滿足兩套不同的數據提供要求？如何控制總成本在可接受範圍內？每一個問題都需要精細的考量和反覆的推敲、溝通。

連續幾天，沈清歡的日程表都被各種會議和電話填滿。白天在公司協調內部資源，與李銘團隊開視頻會敲定技術細節；晚上則常常需要與有時差的“格致數據”項目團隊溝通。她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在不同的語言、時區、專業領域和利益訴求之間切換，努力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身體累，心更累。但一種奇異的充實感，也在這個過程中滋生。她能看到那張由自己參與編織的大網，正在一點點收緊，覆蓋向預定的目標。每一次解決一個小問題，推動一小步進展，都帶來一絲微小的成就感。

顧沉舟似乎有意在這個階段與她保持距離。除了必要的進度簡報批覆（通常簡潔到只有“可”、“按計劃推進”、“關注XX風險”幾個字），幾乎沒有額外的指示或聯繫。那支萬寶龍筆安靜地躺在她的筆筒裏，尚未啓用。那枚船錨胸針，依舊每日貼在心口，像個沉默的護身符。

然而，沈清歡能感覺到他無處不在的關注。當她與“格致數據”的談判在費用上陷入僵局時，周組長“恰好”提供了一個類似項目的國際諮詢費用區間參考，幫她穩住了談判底線。當她協調內部IT資源遇到阻力時，王副總“順口”在另一個會議上提了一句試點項目優先級，阻力悄然消解。

他像一位隱藏在幕後的導演，不動聲色地調整着舞臺上的燈光和道具，確保她這齣戲能夠按照他設定的劇本，驚險卻順利地進行下去。

這天深夜，沈清歡終於與“格致數據”亞太區負責人敲定了最終的合作協議草案，並說服對方接受了比原計劃更緊湊的時間表。掛斷越洋電話，她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窗外，城市已進入後半夜，只有零星燈火。

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起身想去茶水間衝杯熱茶。經過走廊時，發現總裁辦公室的燈竟然還亮着。門虛掩着，透出一線光亮。

她腳步頓了頓。這麼晚了，顧沉舟還在？是加班，還是……？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走向茶水間，而是放輕腳步，朝那扇虛掩的門走了兩步。透過門縫，她看到顧沉舟背對着門，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遠處高架橋上流動的車燈河流。他手裏端着一隻玻璃杯，裏面似乎是清水。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身影在空曠奢華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沈清歡忽然想起在杭州酒店走廊裏看到的那個類似背影。那時的他，是否也像現在這樣，卸下了白日裏所有的冷硬鎧甲，流露出一絲無人可見的疲憊與疏離？

她正想悄然後退，顧沉舟卻彷彿背後長了眼睛，毫無徵兆地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沈清歡心頭一跳，瞬間有種做壞事被當場抓包的慌亂。她想解釋自己只是路過，但喉嚨像是被甚麼堵住了。

顧沉舟的臉上沒有甚麼意外的表情，依舊是慣常的平靜無波。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審視她眼底的疲憊。

“還沒走？”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有些低沉沙啞。

“……剛處理完‘格致數據’的協議草案。”沈清歡穩住心神，答道。

“嗯。”顧沉舟應了一聲，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空杯子，“咖啡？”

“想喝點熱的。”

顧沉舟沒說甚麼，走到他辦公室角落的小型吧檯邊，拿起一個骨瓷杯，從保溫壺裏倒了半杯甚麼，然後走過來，遞給她。

沈清歡下意識接過。杯壁溫熱，裏面是淺琥珀色的液體，散發出淡淡的紅棗和枸杞的香氣。

是桂圓紅棗茶。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咖啡喝多了影響睡眠。”顧沉舟語氣平淡，彷彿遞給她一杯養生茶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事情是做不完的，身體要緊。”

沈清歡握着溫熱的杯子，指尖傳來熨帖的溫度，一路蔓延到心裏。深夜的辦公室，窗外的夜景，他遞來的這杯茶……這一切構成了一種極其私密、甚至有些曖昧的氛圍，與她白日裏經歷的緊張激烈的商業談判，形成了魔幻的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