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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4章 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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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少卿看着那幾個字愣了,周小芸突然轉身跟小朵說話,他就趕緊又躲到牆壁後頭去了。然後他想了想,走到打開的大門口,豎着耳朵聽。

他知道這很不體面。不過他覺得自從第一次和鴨子在酒店房門前討價還價開始,他的體面就不斷滑坡,時至今日早已經無可挽救,不必介懷。

周小芸在說話,聲音很低,是那種在醫院的私語。許少卿要努力才聽得見:“待會兒媽媽喫完飯要去照顧齊奶奶。你做完了有別的病人來的話,你就去護士站那邊等我。可以自己學學拉下的課程,累了就睡會兒。我大概四五點鐘就回來了。”

“哦,”小朵的聲音倒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樣,挺活潑,“齊奶奶來了。她這次住幾天?腳上水泡好點了沒?”

“三天。”周小芸回答她,“好多了。她恢復挺不錯。”

“太好了。”小朵說。

倆人又聊了聊別的,都是家長裏短,有時聲音很小,許少卿並沒有完全聽清。不過原來周小芸確實是護工,這點他算是猜對了。估計是爲了方便照顧小朵做的臨時工。

周小芸站起來收拾碗筷的時候他聽到了,就趕緊背過臉去躲在玻璃的另一側。他側臉看到周小芸進了水房把飯盒衝了一下,回到透析室又跟小朵交代幾句,就離開了。

他看到周小芸出了走廊上了電梯,他就返回,走進了透析室。

裏面有五張牀。兩個老人,都在打瞌睡,一個年輕人,正倒在牀上沉迷般玩手機,一箇中年婦女,她丈夫正在一邊跟她說話,除此之外就是小朵。他走進去,只有那個陪老婆的男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興趣。但看到許少卿僵硬可憎又拒人千里的神情後,男人就失去了聊兩句的願望,又轉回去繼續跟他老婆說話了。

然後就只有小朵在看着他了。他腳步頓了一下,走過去,坐在小朵旁邊的凳子上,也抱着胳膊回看她。

小朵在第四張牀,左右各是一個睡着的老頭和老太太。即使她是憔悴的,也顯得像是這死氣沉沉的房間中的一株翠草。

兩人對視着,許少卿無話可說。他突然覺得草率了,抬屁股想走,可小朵竟主動找他搭話了。

“叔叔是新來的嗎?”

“……”

他聽了這個,才突然明白小朵爲甚麼寫那四個字給他看。可能是自己表情兇惡的德行讓她誤會了自己是個對未來充滿恐懼的新病患。

他不知回答甚麼。

小朵又說:“嚇壞了嗎?你看上去感覺好擔心。”

許少卿馬上反駁:“哪有。”

“不用那麼害怕,這個機器很大,但沒甚麼感覺的。習慣就好了。”小朵坐過來一些,以一個老病號的姿態,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多注意飲食作息,增強免疫力,避免得併發症。每週就三次透析,平常生活都差不多。”

“……你挺看得開。”許少卿說。

也挺絮叨。能跟我老爹打擂臺。

“就是這樣啊。”小朵又不在意地說,“別怕,沒那麼容易死的。”

那個字讓許少卿心頭一跳,可她說出來卻日常輕鬆。

小朵看新病患的臉色不僅完全不見好轉,甚至還在轉黑,只能繼續安撫道:“千萬別有心理負擔。你看着氣色挺好的,估計不嚴重,早點開始透析治療肯定還能活幾十年的。就算到像我這樣晚期的時候,也可以等腎源配型。手術做得好,也還能再活十幾二十年。加起來算是長壽老人了。沒甚麼好在意的。”

許:“……”

這病讓她說得跟小腿肌肉拉傷似的小菜一碟。

不過,挺好。

他腦中重複了一次小朵話中的信息。我這樣的。晚期。在等配型。手術做得好,能活十幾二十年。

……那如果等不到配型呢?

隔壁那個男人果然還是想聊天的。聽見他倆這個話題,就插嘴進來道:“嘿,現在出了一種新藥,據說體質好的,術後抗排異可以達到接近自體器官效果,那可就不止十幾二十年了。不過就是巨貴,要一直用的,不走醫保喫不起。所以說世界上還不就只有那一種病……”小yanღ

他老婆說:“現在不走,以後總會納入的吧?或者出低配版。”

男人:“那可說不準。”

聊到這些,小朵就不懂了,那夫妻倆開始自己聊自己的。老頭老太太還在睡,年輕人也還在玩手機,沒有要融入周圍世界的意思。

“你在等配型?”許少卿問。

“嗯。很久了。”小朵回答,“應該快了吧。”

許:“是嗎?”

“可能吧。”小朵點點頭,但她看上去並不想聊這事兒,而是更想了解她的新病友。她對許少卿觀察了一番:“叔叔甚麼時候確診的?今天是來做檢查還是做準備的?你來得很晚了這個時間,估計甚麼都做不成了,就算是我們這種預約過的一般也都是上午就過來簽字排號的。這家醫院裏牀位很緊張。”

這孩子愛聊的程度遠超許少卿的想象,跟他想象中那種易碎小可憐人設無法重合。但卻因此,他心情照比進來之前鬆弛了不少。

雖然沒甚麼騙孩子的必要,但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他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索性說道:“其實算不上確診。隨便過來看看。”

“啊,”小朵看着很高興,“那就是說,你也許沒得病。”

她真誠地說:“那祝你沒事。”

許:“……謝了。”

他看着小朵把牀頭的書包打開,拿出一些花花綠綠的本本,然後把那些本攤在桌子上。許少卿看到那些本子封皮都用七彩的水筆寫着她的名字和一個不同的定語:快樂的安小朵、美麗的安小朵、聰明的安小朵、神奇的安小朵、三年二班的安小朵。

“安小朵。”許少卿念道,“原來大名就叫小朵。”

“嗯。”小朵說,“別看我的名字很簡單,其實很有內涵的。因爲我媽叫小芸,在天上飄。我叫小朵,在地上長。我爸爸的名字是魚,他在水裏遊。我家就是水陸空,一整個世界。哈哈。”

小朵說這個的時候很自豪,但許少卿挑眉,這種貌似浪漫的起名方式讓他突然不爽。非常。大概是這孩子性格大剌剌得讓他放鬆了警惕,他想也沒想就垮着個鳥樣說道:“世甚麼界,離都離了。”

小朵:“……”

許:“……”

他說完其實也感覺到當着孩子說這種話不妥,可惜他只有說討厭話的天賦,卻沒有找補的人品。

小朵看着他,天真快樂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四下看了看,依然是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沒人注意這邊。

她壓低聲音,最小聲對許少卿說:“你不是病人。”

“……嗯。我不是。”許少卿坦白。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事。”小朵說。

他沒說話。

小朵緊鎖眉頭盯了他一陣,突然說:“你是因爲我爸來的。”

許少卿一驚。

小朵看着他的神情變化,落實了自己的猜測,於是眉頭抽了抽,神色緊張地擦了下眼角。

她看上去莫名其妙很焦慮,許少卿想了想說:“我確實認識你爸爸。但我們沒有甚麼……”

“噓!”小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會兒咱們出去說,別在這兒說。”

“說甚麼?”許少卿竟莫名有種被捉姦的詭異錯覺,很侷促:“你這不治療呢嗎。我沒甚麼要說的,我走了。”

“別走!”小朵拉住他,“我這個馬上完事兒,還有不到半個小時。你再等我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拜託了叔叔。”

小朵眼神謹慎又略有深意,讓許少卿走不動了。

於是,他按照吩咐先到走廊一處安靜無人的拐角處等着。這裏在走廊盡頭,雖隱蔽,視野卻很好。而且一牆之隔就是住院醫生辦公室,絕對算是個和陌生人談小祕密的絕佳場所。許少卿不禁覺得這孩子可比她那個上來就糊里糊塗讓男人帶到酒店裏去的老爹聰明得多。

他等得幾近焦躁,穿着絨毛外套的小朵就出現在了視線中。安小朵本來身體就很虛,可能是加上又情緒緊張的原因,她走過來這一路就已經有點氣喘吁吁了。

“……你沒事兒吧?”待她走到身邊,許少卿問道。

小朵用手捂了下眼睛,做了幾個緩慢的深呼吸:“沒事。”然後她把手放下,看着許少卿:“叔叔看起來很有錢。”

許少卿一愣:“還行。”

“我就知道……”小朵靠在牆壁上,哭喪着臉。待著。

許少卿大駭:“……你知道甚麼?”

過了一會兒,小朵抹了把臉:“我就知道我爸爸掙不了這麼多錢給我治病的。他是不是問你借錢,現在還不起了。”

許莫名鬆了口氣。

小朵:“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我爸他是爲了我,所以這事兒應該我來解決。雖然我現在不會掙錢,但我會好好學習,以後賺很多錢還給你,我保證。我學習很好的,以後肯定能比我爸賺得多。叔叔,我可以打個借條,你可以算利息。能不能別再把我爸……”

孩子邊說着邊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上面打着橫槓槓,一看就是從剛纔那些“xx的安小朵”作業本子上撕下來的:“欠條我都寫好了,數我還沒寫。他欠你多少?你告訴我我寫上,但你可不要騙我……”

這孩子絮叨得許少卿腦子嗡嗡的,簡直想捂住她的嘴:“等一下,等一下。”

於是安小朵手裏抓着“欠條”,閉上嘴安靜地看他。

以聽到這孩子說“以後”,許少卿先是感覺心頭古怪發緊。本來在他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瞬間,他心中是沒有“以後”的。

不過神奇的是,聽到小朵說的保證,好好學習,以後賺錢,很多錢,他竟能想象出這個“以後”的畫面來了。

他因爲這種前後轉變,產生了一些輕盈的自我反省。

於是許少卿蹲下身子,用少見的好語氣說道:“你倒挺了解你爸的水平。是,他是很笨不會賺錢,不過他給你治病的錢,每一分都是他自己掙的。他不欠我。”

“哦?”

安小朵凝重的神情放鬆了。

她把那張“欠條”放回兜裏,神情又變得親切起來:“那叔叔爲甚麼會來這兒。你是我爸的朋友嗎。他沒時間過來,讓你來看我的?”

許少卿無言以對,轉移了話題:“你知道你爸很辛苦。”

“當然。”安小朵說,“我爸我媽都很辛苦。我也很努力啊。”

她那副“我也不差”的好強樣子,實在不大像安鯉。

……不,其實很像。

不,不像。小朵開朗聰明,那麼她的好強就是一種積極精神。而安鯉又喪又蠢,他的好強就變成一種“軸”,所以不識時務,總是非跟自己對着幹不可。

許少卿發現自己雙標起來了。這大概是一種嫉妒。人就是這樣的繁衍生物。只要你孩子聰明可愛,光耀門楣,那你這一輩子多糊塗混賬好像都可以一筆勾銷。

安鯉有孩子,且聰明可愛。他沒有。而且以後也不會有。他再次輸給了一無是處的笨蛋。

他一不平衡,很容易就產生了個損招。

“其實我很欣賞你這種想自食其力的年輕人,”許少卿站起來說,“既然你看出我有錢,那我可以借你一些,你以後自己還我,你爸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真的?”小朵明顯不是那麼信,但還是很有興趣地問道:“爲甚麼,咱倆又都不認識。你知道,我這個病要花很多很多錢的,而且萬一……”

後一半她沒說,但許少卿明白她的意思。

“投資本來就有風險,但我一般都看得很準。”許少卿說,“我是個商人。不會做虧本買賣的。你只要記得自己要還錢,別的不用管。”

“可我這個病,借一點可是沒用的。叔叔真的可以借我嗎?你是大富翁嗎。”小朵似乎動心了。

許少卿給她看自己的手錶:“看。”

小朵眼神聚焦在他輕輕扽着袖子露出的一塊看起來沉甸甸的手錶上。

“1點32。”

許:“……”

他把手臂放下了。直言:“總之我確實是個富翁。”

這句話土逼但有效。小朵想了想,馬上把筆和欠條拿出來,轉身趴在窗臺上:“那叔叔能借我多少?怎麼算利息?”

許:“至你可以開始賺錢還債之前所有的醫療費用,年利率百分之4點2。”

小朵回頭驚訝地看他。

許:“怎麼。你不懂年利率?還是覺得高?我一般借錢出去都是百分之十起的,看你十年八年也掙不了錢,少收點好了,算是投個穩定長期。”

“不是,”小朵本來開始相信的心思似乎又因爲這個數目而動搖了,“您真的肯借我那麼多?其實,我這個病雜項很多,我都不知道會用多少錢。尤其是萬一配型成功,手術甚麼的……”

許:“這不用你操心,我會找會計專門對接你這個項目,包括具體費用和利息計算方式。”

小朵眼巴巴地抬頭看着他,雙手合十,虔誠得像在看一尊神像。

“叔叔。你這麼好看,一看就是好人。不會在騙面前這個可憐有病的窮小朋友吧。”

“……”許少卿嘴角抽動了一下。這姑娘確實不像她那個一根直腸通到嘴裏的傻爹。

“不會。”

小朵很快寫好簡約版欠條,拿給債主過目。

“我要加一個附加條款,你也寫上。”他粗看了一眼,把紙條遞還給安小朵。

“哎。您說。”小朵又趴在窗臺上,扭頭等待他吩咐。

許少卿遲疑了一下,說道:“從現在開始,在你錢還清之前,你都要叫我爸爸。因爲……‘金主爸爸’。聽說過嗎?金主就是爸爸。所以,這很合理……對吧?”

他說完馬上換上不容辯駁的表情,好像只要小朵哭鬧起來,這個錢就雞飛蛋打了。

小朵只是想了幾秒,就沒甚麼猶豫地刷刷動筆寫了起來。

“您幫助了一個困難中的孩子,這種要求非常合理。我不是那種死板的人。再說如果我爸知道這件事,肯定也只會感激您,不會有甚麼意見的。”小朵邊寫邊說,“以後叔叔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他們有事,我也會罩着的。”

“不需要。我沒有孩子。以後也不會有。”許少卿說。

“……”

小朵愣了,然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

她帶着真誠的同情,再次把欠條遞給許少卿。

許少卿拿過來看了眼,然後指着“從現在開始”給小朵看:“嗯。這個。”

然後他等着。

小朵看着白紙黑字自己寫下的條款。躊躇一番,雖不自然又尷尬,但還是擠出了那稱呼,給這位似乎有故事的男人:“……爸……爸爸。”

她叫完了,就有點委屈了。但想到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年輕人了,能夠分擔她正爸爸的負擔了,她的心情又好了些,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咳咳咳……”許少卿猛咳嗽幾聲,趕緊把欠條折起揣進衣兜,囑咐道:“咱們這個約定一定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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