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薯要種後山坡 (1/4)
林大山扛着生鏽的犁耙走向後山時,褲腳還沾着昨夜的酒漬——可他走得比二十年前娶蘇婉那天還穩當。
林小滿蹲在田埂邊,用破碗裝着半碗河泥,小乳牙咬着嘴脣,把紅薯種往泥裏按得深深的:“小寶貝兒,你可得給姐姐爭口氣,要是活不成……”
風突然捲起她的碎花布裙,露出腳腕上繫着的半塊玉牌,紅繩褪成了灰,卻在陽光下泛着幽光。
天剛矇矇亮,林小滿就被蘇婉的咳嗽聲驚醒了。
她摸着黑爬下土炕,光腳踩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先去竈房摸了把柴火。鍋裏的紅薯湯還溫着,飄着甜絲絲的霧氣——昨晚林大山跑出去請大夫,回來時揣回個皺巴巴的紙包,說是鎮西老郎中開的止咳藥,用紅薯湯送服管用。
“娘,喝藥了。”林小滿端着粗陶碗,吹了吹浮在湯麪的紅薯塊。蘇婉靠在炕頭,臉色比昨日更白,可眼神亮了些:“小囡,你昨兒後半夜翻來覆去,是不是做噩夢了?”
林小滿差點把碗磕在炕沿上。她當然做了噩夢——夢見現代實驗室的白大褂被泥水浸透,夢見培養箱裏的紅薯苗枯死在大旱天,更夢見王有財舉着鋤頭砸向她埋紅薯的地方。
“沒……沒做噩夢。”她舀起塊紅薯塞進蘇婉嘴裏,“娘快喫,吃了有力氣,等會我帶你去看我種的寶貝。”
蘇婉被燙得直吸氣,卻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小囡種的寶貝?”
“嗯!”林小滿踮腳把碗放在炕桌上,“就是昨兒從娘懷裏掏的紅薯種。我今早去後山看了,松樹林後面有塊背陰的地,土松得很,最適合埋紅薯。”
蘇婉的手頓了頓。後山那片松樹林,是陳阿婆的地界。上個月王有財家的羊啃了陳阿婆的菜苗,陳阿婆拿鋤頭追着王有財家的兒子跑了半里地,罵他“王八羔子偷紅薯”——原來陳阿婆年輕時也種過紅薯,村裏老人都說,那片地的土“養紅薯”。
“小囡,”蘇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陳阿婆的脾氣……”
“我知道!”林小滿拍拍她的手背,“我今早路過陳阿婆的籬笆,聽見她咳嗽呢。我給她留了半塊紅薯湯,用破碗裝的,擱在她門口的石墩上。”她指了指竈房角落的陶甕,“剩下的紅薯種我都用布包好了,藏在草垛裏,王狗蛋絕對找不到。”
蘇婉的眼眶紅了。她想起昨夜迷迷糊糊時,似乎有個小小的身影在屋裏翻找,原以爲是老鼠,現在才明白是小囡在藏寶貝。
“娘,你信我。”林小滿湊到她耳邊,聲音軟得像,“等紅薯長出來,咱們就有甜湯喝,小柱的肚皮能圓得像西瓜,爹的酒罈子也能換成蜜罐子。”
蘇婉終於笑了,伸手把她亂蓬蓬的髮髻理了理:“好,娘信小囡。”
後山的晨霧還沒散透。
林小滿挎着小竹籃,走在前面。竹籃裏裝着半塊紅薯、一把鈍菜刀、還有她用破布縫的“標記袋”——裏面塞了根紅繩,是她從蘇婉舊衣服上剪的,說是“給紅薯做記號,省得長出來認不出”。
林大山跟在後面,手裏扛着犁耙。他的背比昨日直了些,酒味也淡了,路過村口老槐樹時,王狗蛋正蹲在樹底下啃野果,見了他就喊:“林大山,你家小囡真打算種紅薯?”
林大山腳步一頓,沒搭話。
林小滿歪頭看了眼王狗蛋——他褲腳的泥確實是後山的紅土,和昨兒她看見的一模一樣。“狗蛋哥,”她脆生生喊了聲,“我家紅薯種可金貴了,等發了芽,給你留塊最大的嚐嚐?”
王狗蛋吐了吐舌頭,拎着野果跑了。林大山低頭看了眼小囡的後腦勺,嘴角翹了翹。
松樹林後的地果然好。
林小滿蹲在地上,用菜刀扒開表層的腐葉,露出底下黑油油的泥土。她捧起一把土,指縫裏漏下的細粒像金粉:“爹,你看,這土多軟和!”
林大山也蹲下來,粗糙的手指插進土裏:“是塊好地。”他用犁耙尖在地上劃了道淺溝,“小囡,你說咋種?”
“要斜着放!”林小滿把紅薯种放在溝裏,“蒂朝下,芽朝上,這樣長出來的苗才壯。每顆隔三寸,別太擠……”她突然頓住,掰着手指頭數,“不對,應該是‘深栽芋,淺栽薯’,對吧?”
林大山愣了愣:“小囡咋知道?”
“我……我看書學的!”林小滿眼睛亮晶晶的,“現代書上寫的,比我奶說的還管用!”
林大山沒多問,按她的指點把紅薯種一一擺好。最後,林小滿用松針蓋在土上,又把陳阿婆門口的“標記袋”解下來,系在一棵小松樹上:“這樣等紅薯苗冒頭,就能找到地方啦!”
中午回家時,蘇婉正坐在門檻上補衣裳。
她的針腳歪歪扭扭,線團滾到腳邊,是林大山剛纔踩了一腳。林小滿趕緊蹲下去撿,抬頭就看見蘇婉膝蓋上攤着塊藍布——是她去年穿小的舊衣裳,被蘇婉翻出來補了又補。
“娘,你這是……”
“給你做雙新鞋。”蘇婉把補好的衣裳疊好,“你那雙破布鞋露着腳趾頭,冬天要凍壞的。”
林小滿鼻子一酸。原主的記憶裏,蘇婉總把好的布料留給兩個兒子,自己穿的衣裳補丁摞補丁。可現在,她寧願自己受凍,也要給小囡做雙鞋。
“娘,我不要新鞋。”她撲進蘇婉懷裏,“我只要娘每天都能喝藥,能多喫半塊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