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傅雨霏的抗拒

傍晚時分，霏陽集團總部大廈頂層的總裁辦公室，彷彿懸浮於城市喧囂之上的孤島。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鋪陳開的、如同打翻了珠寶盒般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動的車燈匯成金色的河，霓虹招牌閃爍着永不疲倦的光芒。然而，辦公室內，卻是一片與窗外熱烈格格不入的冷寂。只有幾盞嵌入天花板的射燈亮着，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幾個清晰的光斑，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雪松木香氛氣息，那是傅雨霏慣用的、能讓她保持絕對冷靜的味道。

傅雨霏剛剛結束一場跨洋視頻會議，與歐洲分公司的負責人敲定了一項關鍵的技術合作細節。她靠在高揹人體工學椅上，微微閉着眼，指尖輕按着兩側的太陽穴。連續幾個小時高度集中的神經稍稍鬆弛下來，疲憊感便如同細微的潮水，從四肢百骸悄然蔓延開來。她享受這種掌控全局、解決難題後帶來的精神上的滿足感，這足以抵消任何肉體上的疲憊。

就在這時，放在黑檀木辦公桌一角的私人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着“媽媽”兩個字。

傅雨霏睜開眼，瞥了一眼那跳動的名字，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種熟悉的、帶着抗拒的預感，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竄過她的神經末梢。這個時間點，母親打來電話，多半不會是甚麼她樂意聽到的消息。不是關於某個她根本沒興趣的宴會邀請，就是……關於那個永恆的話題。

她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伸手拿起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聲音依舊保持着工作時的冷靜與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媽，甚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李清妍刻意壓低、卻難掩一絲急促和虛弱（至少聽起來如此）的聲音：“雨霏啊……你……你現在忙不忙？能不能……能不能趕緊到青松路127號，五棟一單元502來一趟？”

青松路？傅雨霏在腦中迅速搜索着這個地名，那是一片老舊的居民區，與傅家有任何關聯的可能性幾乎爲零。母親的語氣也很奇怪，帶着一種她很少聽到的、彷彿強忍着不適的顫音。

“青松路？去那裏做甚麼？”傅雨霏的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疑惑和警惕，“您在哪裏？聲音怎麼回事？”

“我……我沒事，就是……就是老毛病突然犯了，腰腿疼得厲害，差點暈在外面……”李清妍的聲音斷斷續續，表演得恰到好處，“幸好，幸好遇到一位路過的小……小夥子，懂點醫術，幫我緩解了一下。但他說我這是陳年舊疾，需要進一步鍼灸治療，而且他……他行蹤不定，我只能把他請到……請到咱們家一套很久沒人住的老房子裏了……”

一套很久沒人住的老房子？傅雨霏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傅家何時在青松路那種地方有房產？母親這話語裏的漏洞，簡直比她看的那些漏洞百出的商業計劃書還要多。而且，甚麼路過的“小夥子”，甚麼“懂點醫術”，甚麼“行蹤不定”……這套說辭組合在一起，散發着一股濃烈的、不靠譜的氣息。

“媽，”傅雨霏的聲音冷了下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您到底在做甚麼？甚麼小夥子？甚麼醫術？青松路那套房子又是怎麼回事？您是不是又聽了誰的忽悠？現在的江湖騙子手段多得很，專門針對您這樣……”

“不是騙子！真的不是！”李清妍急忙打斷她，語氣帶着一種近乎急切的肯定，甚至忘了維持那分“虛弱”，“雨霏，你信我一次！這位……這位先生真的不一樣！媽這腰腿疼了多少年了，你是知道的，看了多少專家都沒用，他就……他就那麼按了幾下，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但他說了，必須儘快鞏固治療，不然會反覆！你就當是來看看媽，順便……順便也讓這位先生幫你看看，你最近不是總說頭疼失眠嗎？”

傅雨霏幾乎要氣笑了。果然！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最終的目的還是在這裏！“順便”給她看看？這分明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拙劣的、新型的相親騙局！只不過這次，手段升級了，從高級餐廳咖啡館，換成了接地氣的“老房子”，角色也從“青年才俊”換成了“神祕神醫”？真是可笑至極！

一股強烈的、被冒犯的怒意從心底升起。她厭惡這種算計，厭惡父母永不停歇的、試圖將她推入他們設定好的人生軌道的努力，更厭惡他們竟然會相信這種漏洞百出的街頭騙術，並且還試圖將她一起拉下水。

“媽，”她的聲音如同裹着冰碴，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寒冷，“我很忙。公司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我沒有頭疼失眠，就算有，我有專業的醫療團隊。至於您遇到的那位‘神醫’，我建議您立刻離開那裏，然後報警。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危險性極高。我馬上派司機和保鏢過去接您回家。”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雨霏！你怎麼能這麼說！”李清妍的聲音也帶上了火氣，那分“虛弱”幾乎維持不住了，“媽還能害你不成？這位先生人品端正，醫術高超，是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你怎麼就一句‘騙子’把人都否定了？你就不能過來看一眼嗎？就當是求你了，行不行？媽這心裏不踏實，萬一他走了，我這病再犯了怎麼辦？”

聽着母親語氣中那混合着憤怒、委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或許是怕“神醫”真的走了），傅雨霏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煩躁。她知道，母親這次是鐵了心。這種胡攪蠻纏、以健康和親情爲籌碼的逼迫，比任何商業對手的刁難都讓她難以招架。

她按着太陽穴的手指微微用力。去？那無疑是縱容這種荒謬的行爲，並且將自己置於一個極其尷尬和可笑的境地。想象一下，她，傅雨霏，霏陽集團的總裁，在一個破舊的老居民樓裏，去見一個所謂的“江湖郎中”？這要是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去？母親顯然不會善罷甘休，這場拉鋸戰不知道要持續到甚麼時候，只會更加耗費她的心神。而且，萬一……萬一母親真的因爲情緒激動或者那個“神醫”用了甚麼手段而出點意外……這個念頭雖然概率極低，但一旦閃過，還是讓她心頭一緊。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光海。在這裏，她是規則的制定者，是秩序的維護者。可一旦踏出這間辦公室，面對家庭這攤渾水，她那些引以爲傲的理性、邏輯和掌控力，似乎都變得蒼白無力。

“地址。”良久，她對着電話，極其冷淡地吐出了兩個字。聲音裏沒有任何溫度，只有濃濃的不情願和壓抑的怒火。

“青松路127號，五棟一單元502！你快點來啊雨霏！”李清妍的聲音瞬間充滿了驚喜，連忙重複了一遍地址。

傅雨霏直接掛斷了電話，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她將手機扔回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在窗前又站了片刻，背影挺拔而孤峭，彷彿一座即將奔赴一個毫無意義、卻不得不去的戰場的女王。

最終，她拿起內線電話，接通了助理的專線，聲音恢復了工作時的冷冽與簡潔：“備車。去青松路127號。另外，通知安保部，派兩個人，開另一輛車，跟我保持一段距離，沒有我的指令，不許靠近。”

她終究還是妥協了。不是爲了那可笑的“相親”，也不是完全相信了母親的“病情”，而是爲了儘快結束這場鬧劇，將母親從那個明顯不靠譜的局裏帶出來，然後徹底斬斷父母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走到衣帽間，換下了身上的職業套裝，選擇了一套相對休閒但依舊剪裁精良、質感一流的深藍色羊絨針織裙和大衣。她對着鏡子，仔細整理了一下一絲不苟的髮髻和淡妝。即使是去那種地方，即使是面對一個“江湖騙子”，她傅雨霏，也絕不能失了身份和氣場。

只是，那鏡中映出的美麗眼眸裏，冰封之下，是清晰可見的厭煩與抗拒。她拿起手包，腳步堅定地走向電梯口，高跟鞋敲擊在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聲響，如同她此刻緊繃而煩躁的心跳。

她倒要親自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精明的母親如此失態，設下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局。無論對方是騙子還是真有幾分本事，她都會用最直接的方式，撕破所有的僞裝，讓這場鬧劇，迅速而徹底地收場。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後閃爍，卻照不進她此刻冰冷而堅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