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清妍的勸說

夜色已深，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披上了一層靜謐的墨藍外衣。然而，位於市中心頂級地段的“鉑銳公館”頂層複式公寓內，氣氛卻與窗外的寧靜格格不入。

這裏是傅雨霏不常回，但偶爾用於深夜加班後臨時歇腳的住所之一，比起父母那充滿生活氣息的別墅，這裏更像一個設計精良、功能齊全，卻缺乏溫度的豪華避難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畫卷，但室內只亮着幾盞必要的氛圍燈，冷白色的光線勾勒出意大利極簡風格傢俱利落的線條，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屬於優質木材和皮革的冷冽香氣，一如它的主人。

傅雨霏已經換下了外出的衣物，穿着一身質地絲滑的深灰色家居服，坐在開放式書房那張寬大的黑胡桃木書桌後。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着幽幽藍光，映照着她略顯疲憊卻依舊專注的側臉。她試圖用高強度的工作來驅散傍晚時分在那間破舊居民樓裏積攢的煩躁與荒謬感，但效果甚微。母親那張過度熱情的臉，父親刻意揉按肩膀的動作，尤其是那個叫葉塵的男人，那雙平靜得近乎空洞的眼睛，總是不合時宜地闖入她的腦海，打斷她的思路。

就在這時，公寓的門鈴響了，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傅雨霏蹙眉，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知道她這個住處，並且會在這個時間點不請自來的，只有一個人。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不耐，通過可視門禁確認了門外站着的果然是母親李清妍後，才遠程打開了門鎖。

李清妍提着一個精緻的保溫食盒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刻意調整過的、小心翼翼的笑容。她換回了平日裏的穿着，一件剪裁優良的香雲紗旗袍外套，氣質溫婉，但眉眼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急切和期盼，卻與這身從容的打扮有些違和。

“媽，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傅雨霏沒有起身，目光重新落回屏幕，語氣平淡，帶着顯而易見的疏離。

“我看你晚上沒喫甚麼東西，又忙到這麼晚，肯定餓了。讓廚房給你燉了點燕窩，趁熱喫點。”李清妍將食盒放在書桌一旁的茶几上，動作輕柔地打開蓋子，濃郁的甜香頓時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她一邊忙碌，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女兒。傅雨霏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那微微泛青的眼圈和眉宇間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蹙，還是泄露了她的疲憊。

傅雨霏沒有動，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偏移一分。“我不餓，您有甚麼事就直說吧。”她太瞭解母親了，這碗燕窩，不過是開場白。

李清妍動作一頓，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又努力綻開得更自然些。她走到書桌旁，沒有坐下，而是倚在桌沿，目光慈愛又帶着幾分擔憂地看着女兒：“雨霏，還在生媽媽的氣呢？”

“我沒有生氣。”傅雨霏終於抬起眼眸，那目光清冷如霜，“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對於某些基本問題的認知，存在巨大差異，溝通是無效的。”她的話語如同經過精密計算的代碼，冷靜而直接。

“怎麼能是無效呢？”李清妍嘆了口氣，在女兒那冰封般的目光注視下，她決定不再繞圈子，直接切入核心，“雨霏，媽媽今天來，不是要跟你吵架，也不是要逼你接受甚麼。媽媽只是希望你能……能稍微拋開那些商業上的條條框框，用最樸素的眼光，再看一看葉塵這個孩子。”

傅雨霏脣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看甚麼？再看一遍他那套虛無縹緲的說辭和沒有保障的‘醫術’？”

李清妍無視了女兒的嘲諷，她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始拋出她精心準備的理由，第一個，便是“人品”。

“雨霏，你先別急着否定。你聽媽媽說，”她的語氣變得格外認真，“現在這個社會，人心浮躁，利益至上。尤其是圍繞在你身邊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要麼是覬覦傅家的財產，要麼是看重你的能力和地位。可葉塵呢？”她頓了頓，強調道：“他在根本不知道我們身份的情況下，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毫不猶豫地救了我這個‘素不相識’的老太婆！這說明甚麼？說明他心地善良，有擔當，這是裝不出來的本性！”

傅雨霏面無表情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鼠標上滑動。“樂於助人固然是一種美德，媽。但這並不能等同於他就是一個適合的、可靠的婚姻對象。善良而無智慧，有時反而會帶來更大的麻煩。更何況，在陌生環境對陌生人毫無防備地施以援手，從風險管理角度看，本身就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她冷靜地反駁，將母親的“人品論”輕易地解構並歸入了“風險”範疇。

李清妍被女兒這番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噎了一下，心中湧起一股無力感，但她很快穩住心神，拋出了第二個，也是她認爲最具分量的理由——“身體好”。

“好，我們先不說人品。”李清妍換了個角度，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親身體驗，“雨霏，你爸爸那肩膀的老毛病，你是知道的吧？十幾年了，疼起來的時候覺都睡不好，國內外看了多少專家，誰有辦法？可人家葉塵，就那麼徒手按了一刻鐘！就一刻鐘！你爸爸現在那肩膀，活動自如，一點疼痛感都沒有了！這難道也是假的？也是巧合？”

她緊緊盯着女兒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動搖：“你自己也是高強度工作，應該知道一個健康的身體有多重要！找一個像葉塵這樣，自己懂醫術，能把家裏人身體都調理得好好的伴侶，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這比找個天天應酬、年紀輕輕就三高、還需要你操心他身體的所謂‘精英’要強一千倍一萬倍！”

這一次，傅雨霏沒有立刻反駁。父親肩膀的好轉，是她親眼所見，父親那毫不作僞的激動和輕鬆，也做不得假。這確實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是她現有知識體系無法完美解釋的現象。她微微蹙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李清妍見狀，以爲說動了女兒，心中一喜，連忙趁熱打鐵，語氣也變得更加柔和，帶着一絲憧憬：“雨霏，你想想，如果你和葉塵在一起，以後家裏根本不用擔心健康問題。你自己那麼拼，經常頭疼失眠，有他在身邊調理，媽媽也放心啊！人品好，身體好，這兩點，難道不是組建一個家庭最基礎、也是最寶貴的財富嗎？財富、地位，我們傅家都不缺，缺的就是這份實實在在的安心和健康啊！”

她的話語充滿了母親的關懷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勾勒，試圖用“健康”這個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價值，來打動女兒。

傅雨霏抬起眼，看着母親那充滿期盼的臉，心中的煩躁感再次升騰起來。她知道母親是真心爲她好，但這種方式，這種邏輯，讓她感到窒息。

“媽，”她的聲音帶着一種疲憊的冷靜，“我理解您的出發點。但是，婚姻不是簡單的資源置換，不是找一個‘人品好’、‘身體好’的合夥人。它需要精神上的共鳴，價值觀的契合，生活目標的同步。而我和那位葉先生，顯然不在一個世界裏。他對現代社會的運行規則一無所知，他的價值觀建立在一種……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玄學基礎上。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甚至無法進行有效的溝通。這樣的兩個人，如何在一起生活？”

她頓了頓，看着母親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最終還是硬着心腸，給出了最終的結論：“所以，請您和爸爸，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吧。無論他醫術如何神奇，人品如何‘純良’，我們之間，絕無可能。”

話音落下，書房裏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遙遠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模糊地傳來。李清妍看着女兒那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的神情，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她知道，這一次的勸說，再次失敗了。女兒的心，如同她身處的這間公寓一樣，冰冷、堅固，難以融化。

她默默地蓋上了燕窩盅的蓋子，那甜香似乎也變得苦澀起來。

“燕窩……你記得喫。”她低聲說完，轉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公寓。

門被輕輕帶上。

傅雨霏獨自坐在寬大的書桌後，看着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母親的話，像投入深湖的石子，終究還是留下了一圈圈擴散的漣漪。“人品好”、“身體好”……這兩個詞，連同葉塵那雙平靜得過分的眼睛，在她冰冷的心湖裏，投下了一道極淡，卻無法徹底忽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