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席面,得先看誰動了筷子 (1/2)
御花園的日頭西斜時,趙珩的玄色廣袖已浸透冷汗。
他倚着鎏金鶴首香爐強撐,與安平伯寒暄的尾音都在發顫,指尖掐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笑意——那碗“安神雞湯”裏的睏倦正順着血脈往上湧,眼前的紅綢綵棚漸漸模糊成一片晃眼的霞色。
“三皇兄可是累了?”趙琮捧着茶盞走過來,湖藍錦袍在風裏盪開漣漪,“方纔聽左相說,今年江南的春汛比往年早,不如改日我與皇兄同去太液池觀潮?”他話音清亮,眼尾的細紋都帶着生氣,哪有半分往日咳血的病容?
趙珩喉間發苦。
他分明命林婉柔在趙琮的湯里加了安神藥材,怎麼反倒是自己喝了那碗湯?
目光掃過主竈前的蘇晏清,見她正將兩本明黃手冊收進檀木匣,鎖釦輕響如釘入心尖——原來那“雙錄膳監”不是擺設,從食材過秤到起鍋裝盤,每一步都明明白白記在案上。
他今日若敢發作湯裏有藥,倒顯得自己先存了暗手。
“宴散了。”司禮監的尖嗓劃破僵局。
林婉柔踩着金線繡鞋從廊下走來,鬢邊的珍珠步搖晃得人眼暈。
她先扶趙珩的手肘,指尖在他腕間輕掐一記,又轉身對蘇晏清福身:“蘇大人今日辛勞,這席面布得周全。”說罷抬袖示意丫鬟撤席,錦帕下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將並蒂蓮繡紋絞出幾個破洞。
蘇晏清望着她泛紅的指節,垂眸掩住眼底冷光。
待皇帝派來的內侍捧着謄錄好的新規離開,她將《食材流程錄》雙手奉上時,腕間的翡翠鐲子碰在檀木匣上,清響驚得檐下雀兒撲棱棱飛起。
“從今往後,宴無暗料,食有明賬。”她聲音不高,卻像根細針,扎進在場每人心頭。
退席時,有小太監捏着個錦袋撞上來,抬頭時眼眶泛紅:“二皇子說,這是小主的舊物。”蘇晏清展開錦帕,一枚青玉蓮子靜靜躺着,雕工拙樸卻潤如凝脂——她曾聽乳母說過,趙琮母妃早逝前,總將這枚蓮子系在他襁褓上,寓意“清者自清”。
指腹摩挲過蓮子上的細痕,她忽然想起祖父教她辨味時說的話:“真味藏於素,真心見於微。”
深夜,膳政院後巷的私廚飄着藥香。
蘇晏清將賞花宴的殘湯一一倒入白瓷盞,孟婆子舉着銅漏在旁記數:“這盞是趙三殿下的雞湯,涼透了。”她用銀簪挑起湯麪浮沫,湊到鼻尖輕嗅,忽然頓住——除了當歸的甜,還有絲若有若無的苦,像極了夜交藤的尾韻。
“拿竹瀝水來。”她接過孟婆子遞來的青瓷瓶,滴兩滴進湯裏。
湯麪立即浮起絮狀沉澱,正是遠志的皁苷。
“好個‘安神’。”她冷笑,“若再配上宴中那壇梨花白……”話音未落,孟婆子已變了臉色:“梨花白用的是玉泉山泉水,性偏寒,這兩味藥一下,心陽被壓得提不起來,可不就昏沉遲鈍?”
燭火在案上投下搖晃的影。
蘇晏清翻開藥材出庫單,最後一頁的朱印刺得她眯起眼——“尚膳監代印”,這是裴元衡倒臺前私授林崇的權限。
林婉柔是林崇的嫡女,難怪能輕易調藥。
她抓起狼毫修書,墨汁在信箋上洇開個深痕:“沈硯,查三皇子府近三月安神藥材用量。”
三日後,沈硯的回報落在案頭:“三皇子府登記的‘侍妾驚悸’用了十二斤夜交藤,‘夜夢不安’領了八斤遠志。”蘇晏清將賬冊拍在桌上,指節叩得檀木作響:“侍妾能有幾個?這分明是給赴宴的人備的!”她突然想起前日趙珩遞來的乾枯燕窩——那是天啓七年三月十五的舊物,正是祖父最後一次主持御膳的日子。
翻出塵封的《御膳舊檔》,“九轉玉露羹”五個字赫然在目。
這道菜要以燕窩爲引,佐以十二味藥材調和,與今日的“安神雞湯”如出一轍!
趙珩是要她在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地點,重演祖父“以食謀逆”的舊局——若她今日沒發現湯裏的藥,明日便會有人蔘她“暗下迷藥,擾亂朝宴”。
而林婉柔推波助瀾,怕是想坐實“以食亂政”的罪名,徹底廢除膳政院。
“一守竈臺,二控藥源,三引龍目。”她在案上寫下三策,筆鋒遒勁如刀。
皇帝召見那日,乾清宮的龍涎香裏混着蓮子的清甜。
蘇晏清捧着《三月宴飲藥材稽查錄》跪呈,案頭還擺着盞“明心見性盞”——冰白的蓮子羹上浮着金箔,“慎入口”三字在光下流轉;用銀勺攪開,一層薄如蟬翼的藥膜遇熱顯形,“毒自親嘗”四個墨字緩緩暈開。
“臣不敢斷言人人有心,”她抬頭直視龍椅上的帝王,“但可保每一口食,皆可追、可驗、可證。”
殿中寂靜如淵。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輕叩,目光掃過稽查錄裏密密麻麻的數字,又落在那盞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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