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鐵砧前的博弈

裂石部落的議事廳與其說是一個廳，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依着天然巖洞開鑿而成的殿堂。粗獷的石柱支撐着高聳的穹頂，牆壁上鑲嵌着散發穩定白光的熒光石，與搖曳的火把共同照亮了這片充滿歷史厚重感的空間。空氣中瀰漫着礦石、煙火和陳年麥酒的味道。

博朗特長老徑直走向大廳盡頭那張巨大的、由整塊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長桌主位，沉重的鎧甲與石地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雙手撐在桌面上，目光如炬地盯着隨後被石須攙扶進來的凱登。

凱登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好奇、審視、懷疑、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強迫自己挺直脊樑，儘管每一步都牽扯着胸腔的隱痛。石須低聲在他耳邊說：“別怕，我父親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從側面的通道不疾不徐地走來。他與博朗特的壯碩不同，身材相對精幹，穿着樸素的深色皮甲，花白的鬍子編成整齊的辮子，垂在胸前。他的眼神不像博朗特那般銳利逼人，而是深邃、沉靜，彷彿能洞悉一切。這便是“深思者”格朗尼，石須的父親，革新派的領袖。

格朗尼沒有看博朗特，而是先對凱登微微頷首，目光在他蒼白疲憊的臉上停留片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年輕人，石須跟我說了你在礦洞裏的壯舉。以如此狀態，能重新喚醒‘山腹穿行者’（矮人對地脈掘進機的古稱），了不起。”

他的聲音平和，卻自帶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

“格朗尼，現在不是誇獎的時候！”博朗特不耐地打斷，“這小子確實有點邪門，但他到底是誰？爲甚麼墨菲斯那老狐狸會把他送到我們這裏？他喚醒‘山腹穿行者’的手段，我從未見過！那根本不是正統的鍛造之術，也不是奧術！這力量是否安全？是否會觸怒羣山之魂，乃至……鍛造之王？”他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絲敬畏與惶恐。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凱登身上。

凱登知道，此刻任何隱瞞或誇大都是致命的。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墨菲斯給他的那枚黑色石質徽章，輕輕放在黑曜石桌面上。

“格朗尼長老，博朗特長老，”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足夠清晰，“我叫凱登，曾是一名鐵燼王國的機械師。墨菲斯先生讓我帶來他的問候，以及這枚信物。”

格朗尼拿起徽章，指尖摩挲着上面古老的刻痕，眼中閃過一絲追憶。“‘無聲之石’……確實是墨菲斯的印記。那麼，年輕人，直接回答博朗特的問題吧。你的力量，源自何處？”

凱登沉默了片刻，選擇性地坦誠：“我的力量……並非源於奧術，也非源於任何神只的恩賜。它更接近於……理解物質的本質，聆聽能量的流動。用你們的話說，或許是‘讀懂羣山之語’的一種方式。”他巧妙地避開了“維護者”和“基石文明”這些過於驚世駭俗的詞彙，將其矮人化。

“讀懂羣山之語？”博朗特嗤之以鼻，“狂妄！只有最虔誠的祈禱和千錘百煉的技藝，才能得到羣山與鍛造之王的回應！”

“博朗特，”格朗尼平靜地開口，“‘山腹穿行者’沉寂數十年，部落裏最好的工程師都束手無策，這是事實。而這位凱登小友，在重傷未愈的情況下，讓它重新與地脈共鳴，甚至影響了遠處的礦脈，這也是事實。”他看向凱登，“你說你能‘理解本質’，那麼，你能否將這種‘理解’，用於提升部落的鍛造與開採？”

這纔是核心。格朗尼不在乎力量的來源是否正統，他在乎的是這力量能否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能否增強革新派的話語權，能否讓部落在日益嚴峻的生存環境中佔據優勢。

凱登迎上格朗尼的目光，點了點頭：“我可以嘗試。比如，優化熔爐的能量利用效率，讓火焰更純淨，溫度更高；或者改進探礦設備，更精準地定位富礦脈；甚至……幫助修復和強化其他類似‘山腹穿行者’的古老設備。”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這需要時間，也需要……合適的材料和場地。”

他給出了一個誘人的承諾，也提出了基本的需求。

博朗特臉色陰晴不定。他厭惡這種不受控制的外來力量，但又無法否認凱登展現出的價值。如果凱登真能做到他所說的，對部落的實力將是巨大的提升，而這功勞，顯然會算在支持他的格朗尼一派頭上。

格朗尼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凱登小友，部落邊緣，靠近舊礦場的地方，有一個廢棄的工坊，原本是用於試驗一些……非傳統鍛造技術的地方。你可以暫時在那裏落腳和進行研究。石須會協助你，並提供基本的物資。”

他這是給了凱登一個機會，也是一個隔離區。既利用了凱登的才能，又將他與部落核心區隔開，觀察其危險性。

“格朗尼！這太冒險了！”博朗特反對。

“風險與機遇並存，博朗特。”格朗尼語氣依舊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難道你希望看到部落的鍛造技術永遠停滯不前，被其他部族甚至人類王國超越嗎？還是說，你寧願固守陳舊的傳統，眼睜睜看着富饒的礦脈因爲技術落後而無法開採？”

博朗特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鐵青。

“至於你擔心的……觸怒神靈。”格朗尼看向凱登，目光深邃，“年輕人，記住，在羣山之中，力量本身並無對錯，關鍵在於使用力量的人，其心是否正直，其行是否有利於族羣。希望你不要辜負這份信任，也不要……帶來災禍。”

這是警告，也是期許。

凱登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我會用我的能力，爲收留我的部落貢獻力量。”他沒有說效忠，而是說貢獻，保留了自己的立場。

博弈暫時告一段落。凱登贏得了一個立足點和初步的信任，但也揹負上了更重的期望和監視。他被石須引領着，走向那個位於部落邊緣、象徵着他新徵程起點的廢棄工坊。

他知道，在這裏，他不僅要修復機器，更要修復人心，在這個充滿鐵砧與火焰的國度裏，爲自己和遠方的莉亞娜，鍛造出一個堅實的未來。而格朗尼與博朗特之間的暗流，也將因爲他的到來，變得更加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