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仇

“你挺有意思的。”趙宇宸靠着樹幹，眼神帶着幾分玩味地打量她。明明是一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模樣，目光卻鋒利得像淬過血的利刃，平淡的語氣裏也裹着逼人的寒意——到底是在戰場上見過真刀真槍的人。

“世子有甚麼話，不妨直說。”蘇蓁問道。趙宇宸突然現身，定然不是來閒聊的。這人年紀不大，行事卻極有主見，連老侯爺都管不住他，做起事來更是毫無顧忌，讓人琢磨不透。

“順親王府如今還缺個王妃，那光頭老似乎瞧上你了，我來給你道聲恭喜。”他語氣聽不出深淺。可把順親王稱作“光頭老”，已是膽大包天，從趙宇宸嘴裏說出來，卻滿是輕蔑與嘲諷，彷彿順親王不過是件上不得檯面的髒東西。

這人的心氣，倒真是心高得很。

蘇蓁暗自思索，臉上卻沒露出半分波瀾，竟沒留意這份沉靜落在對方眼裏，會被解讀出甚麼意味。趙宇宸突然上前一步，他身形高挑，蘇蓁整個人瞬間被罩在他的影子裏。紅衣少年微微俯身，湊近她耳畔，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你果然早就知知情。”

少年身上帶着清冽的竹香，刻意壓低的嗓音裹着幾分曖昧的磁性，連這個靠近的動作都透着親暱。蘇蓁抬眼，便見那張俊朗的臉近在咫尺，他脣角微勾，笑容裏藏着幾分洞悉一切的狡黠。

可她終究不是懵懂少女，只淡淡垂眸：知情與否，重要麼？

趙宇宸見她不爲所動，也懶得再裝那花花公子的模樣，頓時失了僞裝興致，毫不客氣地撤身拉開距離，指尖晃着一封密函：既知自身難保，倒有閒心管都察使家的閒事？

蘇蓁的目光驟然一凝，隨即牢牢鎖在他身上，語氣不自覺地添了幾分冷厲：“趙世子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區區一頁紙，也值得你變色？趙宇宸又掛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你與都察史家的二公子有何淵源，這般費心相助？還是說......他尾音拖長，似笑非笑，蘇家小姐在打甚麼算盤？

蘇蓁面色沉靜如水，目光卻膠着在那頁薄紙上。這輕飄飄的紙箋，於她而言重若千鈞。

那是她憑着記憶，默寫出來的《治世論》。上輩子，墨梵正是靠這篇策論被蕭承煜看中，從此成了他的麾下謀士，爲他爭奪皇位、治理天下出謀劃策。如今墨梵還未顯露半分才學，蘇蓁要做的，就是在這之前掐斷所有可能。不止如此，最好能讓墨梵永遠不與任何皇室子弟牽扯，不踏入這趟渾水，纔是最穩妥的法子。

都察使府二公子魏硯，是除汴京那些坐擁傳承底蘊的世族外，近年新崛起的貴族子弟。大晉皇室既要壓制舊世族的勢力，自然需扶持新貴制衡，都察使府魏家便是新貴裏風頭最勁的一支。

魏家大公子魏燦是真材實料的才學過人，後來蕭承煜登基，對他更是傾力提拔。魏家藉着這份皇恩愈發勢大，行事也漸漸沒了顧忌，越發張揚。至於這個魏硯……當年竟還曾覬覦過她的公主啊瑤。

若非那時她還是後宮之主，且蕭承煜尚未開始謀劃打壓蘇家，啊瑤恐怕早落了他的毒手。這魏硯才學遠不及兄長，還極度貪慕虛榮，總愛把魏燦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他爲人睚眥必報，心胸又狹隘，說到底就是個愛挑事的攪局者。

上輩子魏硯始終沒能踏入仕途，這輩子都察府魏家還未到全盛之時，魏燦也纔剛入官場不久。既然如此，她倒不如添把力，爲魏硯延鋪好這條官場路，送他進這看似坦蕩、實則步步驚心的仕途裏。

將墨梵的《治世論》調包給魏硯，正是算準了他每逢院考都會暗中購題。今日特意讓雲錦派人替換考卷，便是要引蕭承煜這之君上鉤。以魏硯貪慕虛榮的性子，斷不會坦白此文非己所作。讓這等庸才踏入大晉官場……她倒要瞧瞧，這出狗咬狗的戲碼能演到何種地步！

本欲斬斷蕭承煜的左膀右臂，換上個成事不足的蠢材。誰知半路殺出個趙宇宸，生生打亂了她的佈局。

她眸中光影流轉，萬千情緒在那雙澄澈的眼中明滅不定。趙宇宸終於輕笑：不必用這般噬人的眼神瞧我。這封是臨摹的副本，真跡早已送到魏家小子手中。

蘇蓁怔住，未料竟是這般結局。她靜默片刻，道：世子爺倒是周全。

非是周全，趙宇宸眼底掠過寒芒，不過是向來討厭蹚渾水。

蘇蓁正要開口，卻聽他話鋒一轉：現在可否告知，爲何要招惹都察使府？

蘇蓁心中暗歎，她雖有意將蘇家和趙家牽到一處，可眼下顯然還不是時候。蘇趙兩家的隔閡由來已久，絕非短時間內能化解，本需慢慢謀劃。誰曾想，趙宇宸這樣橫插一腳，好好的計劃全被攪亂了。

她不信世人，自有牌路要走。趙宇宸也罷，趙家也好，終究是天下棋局中的子，哪有棋手向棋子交代的道理？

“本侯倒猜，你這般幫他，莫不是跟他有私情，特意幫情郎博前程？”蕭承煜笑得促狹，上下打量了蘇蓁一番，又道，“後來又想，魏家老二雖不成器，挑女人的眼光倒還不錯。”他望着蘇蓁，眉眼本是極俊的，眼神卻像西北戈壁的風霜，帶着刺人的冷意。

“還有，你要幫魏硯，說到底是想幫都察使府掙臉面，可你放着有本事的魏燦不幫，偏幫魏硯這個草包，瞧着倒像是沒安好心。”他笑得不懷好意，話裏的意思卻一下戳中了要害。

“蘇家姑娘，都察使與你有仇嗎？”

蘇蓁靜靜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眉眼生得俊朗，卻透着股凌厲英氣，縱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身上卻有種遠超年紀的沉穩。這份沉穩並非流於表面，而是讓人覺得，只要跟着他，哪怕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的安心感。哪怕是前世她在吐蕃也好，深宮也罷，都從未見過這般通透的人——只需一句話，便能直戳所有事情的核心。

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偏生天不假年，實在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