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意
世間最尊崇的，莫過於君權。但比君權更難撼動的，是萬民之口。
大晉皇室便是這般，內裏早已千瘡百孔，卻偏要端着心繫天下的虛僞姿態。他們安然享受着世家的庇護與供奉，轉身卻將屠刀對準功臣。
蘇蓁這番話如寒梅墜雪，在席間激起無聲驚雷。
席間閨秀們想起祖輩榮光，將門之女更是攥緊了帕子。少年郎們血氣方剛，對沙場英魂本就心懷敬仰，此刻只覺胸中激盪難平。
當然，也有人聽得如芒在背。
在場的幾位大晉皇子，皆是不約而同地蹙起了眉。旁人或許還矇在鼓裏，他們卻再清楚不過，皇族如今對這些世家打的是甚麼算盤。蘇家勢力龐大，早已成了眼中釘，遲早會被陛下尋個由頭徹底清算。可蘇家多年來在百姓心中聲望極高，想要將其扳倒，絕非短時間內能辦到的事。
眼下蘇蓁這番話，聽着像是在惋惜陣亡的將士，實則是在頌揚世家的功績，更將保家衛國的將士推到了萬衆矚目的位置。如此一來，皇室日後若有半分對世家不利的舉動，單論德行道義，便先落了下風。
她這番話，是有意的嗎？
衆人目光齊刷刷投過去，只見紅衣少女說完話後，便斂了聲息，靜靜站着。身上的衣袍稍顯寬大，被風颳得簌簌作響，更顯得她身形纖細，彷彿禁不起半分風雨。
大概是想多了，她不過是深閨裏的姑娘家。這次能打破常規奪得第一，不過是沾了父親蘇戰的光——蘇戰定然曾和她講過些軍中舊事，才讓她得了這份旁人沒有的先機罷了。
順親王的目光緊緊鎖着那抹紅衣少女，片刻後，忽然勾起脣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蘇家千金，倒是個妙人。”
不知怎的，順親王這話剛出口，蕭承煜和墨梵然便同時蹙起眉頭，心裏莫名湧上一股不安。襄王聽了，卻帶着幾分戲謔追問：“王叔莫不是看上這蘇家四小姐了？先前總聽人說她胸無點墨，如今瞧着倒不盡然，口齒伶俐，模樣也出衆。若是往後多了位王嫂……”他笑得輕佻又露骨：“想來會是樁熱鬧事。”
順親王年逾不惑，性情兇戾，府中女子多遭摧折。若蘇蓁落入其手，只怕紅顏薄命。周王此言雖顯輕狂，倒也符合其一貫作風。只是將妙齡少女推入火坑，實在有傷陰德。
襄王卻暗自沉吟。如今蘇家兵權在握，猶如利刃懸頂。若哪位皇子能得蘇家支持，必成奪嫡重要籌碼。但若將蘇蓁指婚給早已遠離權力中心的順親王，便似將兵權鎖入皇家庫房，既不偏袒任何皇子，又能全了皇室顏面。
他指節輕叩桌面，目光掠過場中那道紅衣身影——這枚棋子，或許要比想象中更有價值。
想到這裏，賢王蕭承琰便微微頷首，開口道：“蘇家小姐的確才思出衆，王叔若是瞧着滿意，有這份心意也並無不妥。”
蕭承煜的眉宇鎖得更深。賢王能想到的關節，他豈會不明？將蘇蓁送進順親王府，於他可謂一箭雙鵰：既免了被廢材千金的笑話，又讓蘇家兵權這燙手山芋暫離漩渦。可心底卻像被蛛網纏住，總覺得這般算計會釀成禍端。
墨梵目送蘇蓁緩步下臺，見她步履從容如常，似乎尚未察覺自己的命運已在談笑間被定下。他暗自嘆息，雖與這學生有段師徒之緣，可他一介先生又如何能扭轉乾坤？唯有在心底爲那抹影子的命運默然一嘆。
順親王懶懶一拂袖，眼底掠過譏誚：諸位不必與本王爺繞彎子。蘇家這座大山，順親王府可扛不動。他拍了拍手，不過那丫頭倒有幾分野趣，弄來逗逗樂子，倒也不錯
楚文淵雖側身望院考臺臺，指節卻已攥得發白。縱使蘇蓁才疏學淺，若成了順親王的玩物，怕是難見明日朝陽。蘇戰將軍遠在南疆，待他年終歸來，只怕連女兒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孤零零一個姑娘家，怎抵得過這些喫人的豺狼？
楚文淵彷彿已預見那悽慘結局，暗歎一聲，將幼弟楚文軒帶到父親跟前，自己悄然離席。
男眷席上的暗流湧動，蘇蓁渾然未覺。星羅正爲她雀躍不已，而蘇媚終於再難維持體面，僵着身子匆匆離去。
女子院考完畢，輪到男子組登場。已有姑娘們說笑着散開歇息，楊靜儀湊到蘇蓁身邊，這個向來驕傲的少女眼中首次露出真切欽佩：“你方纔真是...令人驚歎。”蘇蓁只淡然頷首：“你也不差。”
想起自己琴藝奪得第一，楊靜儀眼角彎起甜笑：“總算天道酬勤。我去馬車取些東西，你在此稍候一下。”
楊靜儀離開後，蘇蓁便往望月居的松林去等她。這時節松樹蒼翠依舊，枝葉密密匝匝交織着，將林間襯得格外清幽。
雲錦從樹影裏走出來，先警惕地環顧四周，才壓低聲音回話：“姑娘，東西已經交到都察院使二公子手上了，是悄悄買通府外雜役換的，絕對穩妥。”
“嗯，做得好。”蘇蓁淡淡應道。
雲錦心裏還揣着疑惑，實在摸不透自家姑娘的心思——都察院使魏府的公子，姑娘以前壓根沒接觸過，怎麼會突然要給對方送東西呢？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三人同時抬頭，只見不遠處的竹枝上，那紅衣少年生得眉眼精緻、俊逸出塵，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靠着竹幹。他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卻像是深冬的寒夜，透着股讓人發怵的冷意。
這人正是趙宇宸。
雲錦和星羅立刻側身護在蘇蓁前方。雖不便揚聲驚動他人，可這少年通身氣派華貴非常，容貌更是驚豔絕倫，教人不禁揣度其來歷。終究是陌生男子，兩個丫鬟仍繃緊了心絃。
你們去林外等候。蘇蓁淡聲吩咐。
可姑娘......二人面露憂色。
去吧。蘇蓁眼風微掃。每當安排婢女做事時，語氣裏總會透着一股莫名的威嚴，讓人下意識地不敢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