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小石頭的婚禮 (1/2)
北境的秋天,是一年裏最舒坦、最豐饒的季節。天高雲淡,風裏帶着新收莊稼的醇香和野菊花的淡苦味兒,日頭暖融融的,曬得人筋骨都鬆快了三分。就在這片洋溢着豐收喜悅的金色光景裏,黑風嶺根據地迎來了一樁人人臉上都帶笑的喜事兒——民兵隊長小石頭,要娶媳婦兒了!
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女子班第一批畢業生裏頂出挑的一個,叫小敏。這姑娘原先在村裏就是個心靈手巧的,上了女子班後更是認字、算數、學道理,樣樣拔尖兒,後來被何秀蘭看中,選去了中心醫院當衛生員,做事又細緻又耐心,很受老鄉們誇讚。這兩人,一個是在戰火裏滾大、如今扛着民兵隊擔子的硬朗後生,一個是念了書、有了本事、眼神清亮的新女性,他倆能走到一塊兒,大夥兒都覺得是再般配不過了。
婚禮的日子定在了秋分前後,地點就設在民兵大隊部那個寬敞的土院子裏。消息早幾天就傳開了,不用發帖子,不用挨家請,到了那天,太陽還沒爬上山頭,院子裏就已經熱鬧開了。
戰士們不用說了,個個換上了洗得發白、但熨得平平整整的軍裝,把武裝帶扎得精神利落,一早就過來忙活。有的爬上爬下,在院門和屋檐下掛起紅紙糊的燈籠;有的抬來長條板凳,圍着院子中央的空地擺了一圈又一圈;還有的幫着炊事班劈柴、挑水、燒火,大鍋裏燉肉的香氣早早地就飄了出來,勾得孩子們在院子裏跑來跑去,鼻子使勁嗅着。
各村的老鄉們,也扶老攜幼,挎着籃子,提着包袱,絡繹不絕地往這兒趕。張家溝的李大爺,把他捨不得抽的、存了許久的一小捆上好菸葉帶來了;王家窪的婦女們,湊份子織了一匹厚實耐磨的土布;就連上河套那個被何秀蘭她們義診救過孩子的母親,也特意走了幾十裏山路,捎來了一籃子還沾着露水的山核桃和野栗子。院子裏,說笑聲,打招呼聲,孩子們追逐嬉鬧聲,混成一片,比過年還熱鬧。
小石頭今天更是精神得晃眼。一身嶄新的深藍色粗布制服,還是林晚秋大姐親手比着身子給他裁的,穿在身上倍兒挺括。平時風吹日曬、帶着幾分戰場殺氣的臉龐,今兒個颳得乾乾淨淨,頭髮也用清水抿得一絲不亂,只是那嘴角,總是不自覺地往上翹,想壓都壓不住,眼神裏除了慣有的果敢,更添了許多柔軟的、藏不住的歡喜和一點點屬於新郎官的緊張。
他看着院子裏來來往往、爲他道賀的人們,心裏頭像是燒着一團暖火。誰能想到,幾年前,他還是個在鬼子刺刀下東躲西藏、沒了爹孃、飢一頓飽一頓的野孩子?是抗聯收留了他,給了他一口飯喫,一件衣穿,教他認字,教他打槍,更教他明白了爲啥而活,爲啥而戰。是北境這片土地,是這裏淳樸厚道的老鄉們,用一口米一口湯,把他養大成人。如今,他不僅成了保衛家鄉的民兵隊長,還要在這裏,建立起自己的小家了……想到這裏,他鼻尖有點發酸,趕緊深吸了一口帶着飯菜香氣的空氣,把那股熱流強壓下去。
“石頭哥,傻樂啥呢!新娘子快到了,趕緊準備準備!”王二狗咋咋呼呼地跑過來,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臉上是揶揄又替他高興的笑。
吉時快到的時候,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歡快的喧鬧聲和清脆的鞭炮響——是新娘子來了!
所有人都湧到了院子門口。只見小敏穿着一身紅底碎花的新褂子,雖是尋常布料,但裁剪得體,襯得她身段苗條。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編成一條粗辮子,辮梢繫着根紅頭繩,臉上薄薄施了點胭脂,更顯得眉眼清秀,嘴角含着羞怯又幸福的笑意。她沒有蓋紅蓋頭,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由女子班的王小草老師陪着,在一羣小姐妹的簇擁下,走進了院子。她手裏沒捧花,而是緊緊攥着一個藍布小包袱,裏面是她全部的“嫁妝”——幾件換洗衣裳,一本認字課本,還有何秀蘭送她的一套用得很愛惜的衛生員教材。
看着她這自信又樸實的模樣,老鄉們,尤其是那些家裏有閨女在女子班或者正盼着送去的老鄉,眼裏都流露出讚歎和羨慕。張嬸擠在人羣前頭,扯着身邊一個老姐妹的袖子,低聲說:“瞧瞧,瞧瞧!這就是念了書的姑娘,多大氣!一點都不扭捏!俺家小花將來要是能像小敏這樣,俺做夢都能笑醒!”
婚禮儀式簡單極了,沒那些繁文縟節。院子中央擺了一張舊八仙桌,算是禮臺。楊靖宇司令員、陳青山、林晚秋、何秀蘭、趙老根、老周、王師傅這些北境的“大家長”們,都笑呵呵地坐在桌後。
擔任司儀的是民兵隊裏一個口齒伶俐的小夥子。他高聲宣佈婚禮開始,然後請楊靖宇司令員講話。
楊靖宇站起身,他今天沒穿軍裝,也是一身普通的深色布衣,但那股子沉穩如山的氣度卻絲毫未減。他目光慈和地掃過面前這對新人,又看了看滿院子滿臉喜氣的軍民,洪亮的聲音在院子裏迴盪:
“鄉親們!同志們!今天,咱們聚在這裏,不是開作戰會議,也不是搞生產動員,是來喝喜酒的!是來共同見證咱們北境的好小夥兒小石頭,和好姑娘小敏,喜結連理!”
底下響起一片會心的笑聲和熱烈的掌聲。
“小石頭,是咱們看着長大的。”楊靖宇看向小石頭,眼神裏帶着長輩的讚許和欣慰,“從當年那個機靈又帶着點野氣的小鬼,成長爲今天獨當一面的民兵隊長,他身上的傷疤,他爲保護鄉親、保衛北境流的血汗,大家都看在眼裏!他是咱們抗聯的好戰士,是北境的好兒子!”
他又看向小敏,目光更加柔和:“小敏姑娘,是咱們女子班培養出來的優秀學生,是中心醫院盡職盡責的衛生員!她代表着咱們北境的新女性,有文化,有理想,有能力!她們用行動證明了,咱們北境的姑娘,一點也不比男娃差,一樣能爲建設家園貢獻重要的力量!”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莊重而充滿期望:“今天,他們倆結合在一起,一個是英勇的民兵幹部,保衛着咱們的平安;一個是能幹的衛生員,守護着大家的健康。這不僅是他們小家庭的喜事,更是咱們北境這個大家庭的喜事!我希望你們結婚以後,能互相學習,互相扶持,互敬互愛,把咱們抗聯艱苦奮鬥、一心爲民的好作風,帶到你們的小家裏去!更要一起,爲把咱們北境建設得更加富足、更加美好,努力奮鬥!”
楊司令員的話音剛落,掌聲就如同雷鳴般響徹院落,久久不息。
接着,陳青山和林晚秋也代表“孃家”和“婆家”(大夥兒心裏都這麼認爲)講了話。陳青山拍着小石頭的肩膀,只說了句:“成了家,就是真正的大人了!責任更重,步子要更穩!”林晚秋則拉着小敏的手,細聲叮囑了些體己話,眼裏滿是姐姐般的關愛。
輪到新人發言了。小石頭深吸一口氣,走到院子中央,面向所有來賓。他先是對着楊靖宇、陳青山等領導,鄭重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轉向四周的老鄉們,深深鞠了一躬。
他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卻異常清晰:“楊司令,陳隊長,林大姐,何大姐,趙大叔,周廠長,王師傅,各位鄉親父老,同志們!我小石頭……俺……俺是個沒爹沒孃的苦孩子,是抗聯救了俺,是北境收留了俺,是咱們黑風嶺的米和水把俺養大!沒有大家,就沒有俺小石頭的今天!”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用力抿了抿嘴,才繼續道:“今天,俺娶媳婦了,娶的是小敏這樣好的姑娘!俺這心裏……又高興,又……又不知道該咋謝大家!俺不會說啥漂亮話,俺就在這兒給大家保證!往後,俺一定對得起組織的培養,對得起鄉親們的恩情!俺一定好好待小敏,跟她一起,把俺們的小家經營好!俺這身力氣,俺這條命,都是北境的!俺會一直守在這裏,跟着楊司令、陳隊長,保護好咱們的家鄉,保護好咱們的父老鄉親!只要俺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讓任何人,來破壞咱們這來之不易的好日子!”
這番樸實無華、卻字字發自肺腑的話,讓院子裏許多人都溼了眼眶。不少看着他長大的老人,都偷偷抹起了眼淚。
小敏也走上前,她沒有小石頭那麼激動,但眼神清澈而堅定。她先是對各位領導和鄉親們表示感謝,然後看着小石頭,輕聲卻清晰地說:“石頭哥,俺信你。往後,你在前面保衛咱北境,俺在後面,照顧好家,也在醫院裏盡俺的本分。咱倆一起,把日子過好,也爲咱們北境這個大家,出咱的一份力!”
新人話音一落,趙老根就哈哈大笑着站了起來。他手裏捧着一個用紅布包着的長條物件,走到小石頭面前,鄭重地遞給他:“石頭,接着!這是俺老頭子的一點心意!”
小石頭接過,打開紅布,裏面是一把帶鞘的獵刀。刀鞘是舊牛皮製的,磨得油亮,刀柄是堅實的木頭,被歲月和手掌摩挲得光滑溫潤。他抽出刀身,一道寒光閃過,刀刃保養得極好,鋒利異常。
“這把刀,是俺年輕時候在山裏混飯喫的老夥計,跟着俺鑽過老林子,宰過害獸,也防過身。”趙老根的聲音帶着山林的粗獷和深沉,“今天俺把它送給你。石頭,成了家,你就是頂門立戶的漢子了!拿着它,以後要像保護自個兒的眼珠子一樣,保護好小敏,保護好你將來的娃,也保護好咱北境的山山水水,和這十里八村把你當親人的老鄉們!”
這份飽含深意和期許的禮物,讓小石頭心頭滾燙。他緊緊握住刀鞘,用力點頭:“老根叔,您放心!您的話,俺記一輩子!”
這下子,像是開了個頭,老鄉們紛紛湧上來,送上自己的賀禮。有的送來幾尺顏色鮮亮的棉布,有的提來一小袋金黃的小米,有的拿來一串串紅辣椒,寓意日子紅火,還有心靈手巧的大娘、姑娘,送來了自己納的千層底布鞋、繡着“平安”、“如意”的鞋墊……東西都不貴重,卻堆滿了八仙桌旁邊臨時搬來的一張張條案,每一樣都凝聚着鄉親們最樸實、最真摯的祝福。
婚禮的高潮,是熱鬧非凡的“流水席”。炊事班和老鄉里幫廚的婦女們使出渾身解數,把平日裏捨不得喫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大盆的燉豬肉,油光鋥亮,香氣撲鼻;金黃的炒雞蛋,嫩滑誘人;自家種的青菜,用豬油一炒,綠油油的引人食慾;還有管夠的白麪饃饃和新磨的玉米餅子。自然,更少不了北境人自己釀的、帶着點野果子酸甜味的土酒。
沒有固定的座位,大家隨便找地方坐下,或者乾脆就站着,端着碗,拿着饃,邊喫邊聊,笑聲、勸酒聲、划拳聲此起彼伏。小石頭和小敏端着粗瓷酒杯,挨桌給長輩、領導和鄉親們敬酒。每到一桌,都被善意的玩笑和真誠的祝福包圍。
陳青山和林晚秋坐在一桌,看着穿梭在人羣裏、臉上洋溢着幸福光彩的小石頭,又看看自己身邊已經能滿地跑、咿呀學語的兒子陳守北,相視一笑。陳青山感慨道:“看着石頭成家,我這心裏,跟看着自己弟弟娶媳婦一樣。咱們北境的這些年輕人,都長大了,能扛事了,真好。”
林晚秋微笑着點頭,目光溫柔:“是啊,他們這一代,比我們幸運。能在相對安穩的環境裏成長、學習、成家立業。看着他們,就覺得咱們當年的所有犧牲和奮鬥,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