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挖掘過往 骸骨現身

時間在裂谷底部彷彿凝滯成粘稠的膠質，又被通道盡頭傳來的、如同重錘敲擊金屬地面的腳步聲無情踏碎。那聲音規律而冰冷，帶着某種非人的精準，每一下都重重敲在衆人的心臟上。空氣中瀰漫的甜膩腐臭彷彿也因這迫近的威脅而更加濃郁，令人作嘔。

“挖！快挖！”蘇彌單膝跪地，雙手死死抵住冰冷堅硬的地面，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顫抖着。她強忍着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和忘川石對精神力的瘋狂抽取，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的指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艱難擠出。視野邊緣的黑影不斷蔓延，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腦海中那塊因獻祭“錄取通知書狂喜”而留下的記憶空洞傳來冰錐刮擦般的銳痛，更多構成“自我”的碎片——第一次操作精密儀器的緊張與興奮、某位導師在關鍵時刻的鼓勵話語、甚至母親哼唱的模糊曲調——正在加速剝落、消散，存在感變得稀薄如紙，彷彿隨時會徹底透明，融於這片死寂的亡者之地。

雷燼喉嚨裏迸發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低吼，獨眼赤紅欲裂，完好的左臂再次將那凝聚到極致、邊緣甚至開始不穩定逸散出細碎暗金色電芒的能量巨鎬高高揚起。他沒有絲毫猶豫，將體內所有殘餘的氣力，連同那份因遺忘仇恨而變得純粹、不甘屈服於命運的新生意志，全部灌注於這決死的一擊之中！那條無力的左腿被他強行踩入地面先前砸出的淺坑，作爲不穩固卻唯一的支點，整個身體繃成一張蓄勢待發的怒弓，肌肉賁張到極限，額角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

“給老子……開！！”他咆哮着，聲浪在裂谷中迴盪，甚至短暫壓過了遠處逼近的腳步聲。能量巨鎬帶着撕裂一切、破除萬障的意志，如同自九天墜落的燃燒星辰，裹挾着刺耳的破空聲，再次狠狠砸向腳下那閃爍着不祥符文、堅硬遠超鋼鐵的岩層！

“轟——！！！”

比之前更加沉悶震耳的巨響悍然爆開，整個裂谷地面都爲之劇烈震顫，彷彿一頭沉睡的巨獸被打擾！碎石和扭曲的金屬碎片如同致命的暴雨向四周激射，打在周圍蠕動、試圖重新纏繞上來的菌藤和垂掛的孢囊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響，甚至擊穿了幾個靠近的、較爲脆弱的小型孢囊，裏面囚禁的魂魄連無聲的慘嚎都未能發出，便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徹底消散。煙塵混合着能量亂流形成的灰白色霧氣瀰漫開來，遮蔽了視線，空氣中充滿了岩石粉末和臭氧的刺鼻氣味。

“咔嚓……嘣！轟隆——！”

這一次，伴隨着令人牙酸的、彷彿琉璃和千年寒冰同時碎裂的異響，以雷燼砸擊點爲中心，蛛網般的裂紋不再是淺淺蔓延，而是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瘋狂延伸、交錯、深化！裂紋之下，那些原本如同活物般流淌着幽暗光芒、彼此勾連形成堅固能量網絡的符文，此刻如同被燒斷的電路，鏈條般寸寸斷裂、黯淡、徹底熄滅，彷彿某種古老的守護法則被這凝聚了全部力量與意志的捨身一擊強行打破、瓦解！大片岩層在失去能量維繫後，終於不堪重負，向內塌陷下去！

懸浮的箱子屏幕上，那指向地下的猩紅色箭頭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閃爍，幾乎連成一片熾熱的光斑，發出刺耳的、如同最終倒計時的“嘀嘀”聲，深度標識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跳變，最終定格在一個觸手可及的數值，併發出一聲清脆的鎖定提示音！

“岩層能量屏蔽結構徹底崩潰！物理完整性下降至臨界點以下！目標深度……已暴露！”陸離的聲音透過瀰漫的、帶有微弱輻射塵埃的煙塵傳來，帶着系統超負荷運轉產生的劇烈雜音和電流乾擾的爆鳴，但他周身的能量微光卻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劇烈波動、閃爍，甚至邊緣溢散出紊亂的電弧，彷彿與地底深處某種被驚動的、與他自身核心編碼存在微妙關聯的存在，產生了強烈的、難以言喻的共鳴與數據層面的激烈對沖，“警告！檢測到高純度‘無魂’特性波動逸散，強度持續攀升……以及……捕捉到極其微弱但確鑿無誤的、同源的生命印記殘留信號！信號特徵分析……與蘇彌當前生命波紋存在高度重疊性，匹配度超過百分之九十二！這……這不符合邏輯！”

煙塵在能量亂流的捲動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撥開，露出了被暴力破開的岩層之下，那隱藏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驚人景象。並非預想中的泥土或更深層的基岩，而是一個……被柔和、純淨、彷彿能洗滌一切污穢與悲傷的乳白色光芒所靜靜填充的、約莫丈許方圓的狹小密閉空間。那光芒並不刺眼奪目，卻帶着一種萬法不侵、因果不染的絕對質感，溫柔而堅定地將外界的污穢、混亂、嘶鳴與致命的能量亂流完全隔絕在外，自成一方亙古的淨土，連時間在其內部都彷彿放緩了流速。

而在那乳白色光芒的中心，靜靜躺着一具完整的骸骨。

骸骨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卻又隱隱泛着淡淡金輝的質感，絕非博物館中那種死寂的蒼白，反而隱隱流淌着內斂而堅韌不息的生機光華，彷彿它的主人生前擁有着超越凡俗、觸及規則本源的力量與境界。它保持着一種奇異的、彷彿凝固於時光長河中最關鍵時刻的姿態——單膝微屈，彷彿半跪於地，承受着難以想象的千鈞重壓與職責，然而整個脊柱卻如不屈的龍脊般挺得筆直，透着一股寧折不彎的傲骨，頭骨微微昂起，空洞的眼眶穿透了岩層與時空的阻隔，無聲地凝視着上方被“騰根之母”的污穢與“熵”組織的科技黑暗所籠罩的裂谷穹頂，帶着一種跨越了無盡歲月的、不屈不撓的、近乎悲壯的堅守意味，彷彿在守護着甚麼，又像是在等待着甚麼。

最引人注目，也最讓蘇彌心臟驟停、呼吸幾乎窒息的，是這具骸骨雙手交疊，以一種無比鄭重、彷彿用盡最後生命氣力的姿態，緊緊握着一截長約米許、通體漆黑、沒有任何光澤反射的木杖。那木杖看似樸實無華，甚至表面還帶着天然木材的粗糙紋理與細微結節，彷彿剛從某棵生長於冥河源頭、亙古存在的奇樹上折下，但若凝神感知，便能發現其天然生成的紋路暗合某種至高至簡、近乎天地本源的大道韻律，所有的光線、聲音、能量，甚至“存在”與“因果”的概念靠近它，都彷彿被無形地吞噬、化解，歸於絕對的“空”與“無”，萬法不能加其身。這正是傳說中不納魂靈、萬法不侵的——無魂之木！它此刻散發出的“空無”領域，正是那乳白色光芒的源頭！

而這具骸骨的形態，那頭骨的輪廓，那鎖骨與骨盆的比例，那指骨的長度與彎曲的弧度，那即便化作枯骨也依稀可辨的、與蘇彌自身鏡像般的高度相似性……如同鏡中倒影，水中殘月，讓蘇彌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超越理性理解的、令人神魂戰慄的熟悉與共鳴！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彷彿早已被命運鐫刻在時空基石上的猜想，如同九天神雷般在她近乎空白、劇痛欲裂的大腦炸響，震得她神魂搖曳，眼前發黑，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她下意識地抬手按住自己劇烈跳動、彷彿要掙脫胸膛的心臟，那裏傳來的並非疼痛，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着悲傷、茫然、恐懼與一絲詭異歸屬感的洪流。

“這……這他孃的是……”雷燼撐着因脫力而劇烈顫抖、暗金光芒幾乎徹底熄滅、臂甲上裂紋進一步蔓延的左臂，獨眼瞪得溜圓，死死凝視着那具如玉骸骨和其手中那截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木杖，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與深入骨髓的茫然。

即便失去了大量關乎仇恨的熾熱記憶，他那歷經無數血火沙場淬鍊出的本能與直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這骸骨主人生前所擁有的、宛如山嶽般磅礴的不凡力量與意志，以及那跨越時空屏障傳遞而來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壯與堅守意志。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條死寂的、源自北冥基地科技的暗金機械臂內部深處，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如同生鏽齒輪強行轉動的異樣顫動，彷彿內部的某些沉寂單元，在接觸到這骸骨與木杖散發的複合場域時，遇到了某種銘刻在基礎協議深處的……“故人”或“禁忌”標識？

陸離眼中的數據流在接觸到那具骸骨和無魂之木散發的複合能量場的瞬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與混亂，如同決堤的星河，無數加密的信息碎片、邏輯悖論警告、權限衝突提示與深埋於核心數據庫底層的、標記爲【絕密·零號關聯】的檔案索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刷屏，幾乎要衝垮他的邏輯處理單元，讓他周身的能量微光如同接觸不良的燈管般劇烈明滅。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機械身軀的關節發出細微卻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源自他自身存在本源的力量強烈牽引，一種他自身都無法解析的、複雜的“衝動”在覈心程序中奔湧。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金屬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閃爍着不穩定的幽藍電弧，似乎想要觸碰那隔絕一切的乳白色光暈，又像是在進行某種早已設定好、卻因記憶缺失而塵封已久的身份確認程序，試圖讀取那骸骨上殘留的、與他自身可能存在千絲萬縷聯繫的信息。

就在這時，或許是岩層的徹底破碎打破了維持萬古的微妙平衡，或許是無魂之木的徹底暴露引動了冥冥中的氣機交感，那具如玉的骸骨之上，尤其是緊握無魂之木的指骨關節處，以及那微微昂起的頭骨眉心位置，突然升騰起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執着的意識流光！那流光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色彩難以形容，彷彿下一秒就會徹底湮滅於時光長河，卻頑強地抗拒着最終的消亡，在骸骨上方寸許之地，艱難地、緩慢地勾勒出一個模糊、透明、彷彿由無數記憶塵埃與執念匯聚而成的虛影——

那虛影的輪廓，赫然與此刻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眼中充滿了巨大困惑與難以置信的蘇彌，有着驚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八九分相似！只是那虛影的眼神，透過時空的迷霧與生死的界限幽幽望來，不再有少女的清澈與迷茫，而是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滄桑與疲憊，深藏着孤身奮戰、揹負重任的沉重烙印，眼角眉梢卻帶着一種洞悉了命運軌跡、承擔了最終職責後的奇異平靜與不容置疑的、彷彿已做出萬古抉擇的決然。那虛影的嘴脣似乎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無聲，卻彷彿有跨越時空的嘆息在衆人靈魂深處響起。

“零號……檔案……攜帶着……”陸離的瞳孔中，幽藍的數據流驟然凝固、收縮成兩個極小的光點，彷彿被這股源自前世的殘存意識強行突破了某種最高權限的封鎖，一股腦地灌注了被漫長時光埋葬的絕密信息碎片。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近乎“人性化”的、無法掩飾的震驚與邏輯核心遭受根本性衝擊後的滯澀與顫抖，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命運判詞，又像是揭開塵封歷史的沉重宣告，清晰地、沉重地敲擊在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之上，也迴盪在死寂而危機四伏的裂谷之中：

“身份確認：蘇彌。權限等級：創始研究員，‘方舟’計劃核心決策層成員，最高權限持有者之一。狀態：已確認犧牲，於‘方舟墜落’事件最終階段。最終行動記錄：自願剝離部分生命本源與記憶序列，承載‘原始檔案骨片’核心，強行啓動並逆轉‘方舟墜落協議’，消耗自身存在性，錨定極端不穩定的時空座標，目標世界——山海……核心任務：延緩並儘可能阻止‘歸墟’概念場對此方世界的侵蝕、同化與……終極吞噬……”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依靠扶着旁邊的箱子才勉強站住、眼中充滿了巨大困惑、震撼與一種近乎本能恐懼的蘇彌，那雙數據構成的眼眸中，充滿了自身也無法理解的、如同底層代碼被篡改般的巨大困惑與某種令人窒息的、宿命輪迴的沉重感，聲音乾澀地、幾乎是一個字節一個字節地補充了最後一句，如同最終的審判，也如同揭開了一個跨越世界與生死、關乎過去與未來的巨大謎局的冰山一角：

“生命波紋比對確認……靈魂基底共鳴度超閾值……她是……你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