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鬱悶的李懷德主任
傍晚軋鋼廠幹部家屬樓,炊煙裹着煤煙味飄在半空。李懷德騎着那輛半舊的“永久”自行車,車把上掛着個裝着各種肉類的布兜,卻沒像往常那樣哼着小調,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連車軲轆壓過石板路的顛簸都沒心思在意。
從安置辦出來這一路,李勝利那句“回家提一提,說不定比甚麼都管用”,在他腦子裏轉了幾十圈,卻始終沒琢磨透“提甚麼”。
推開自家房門時,廚房的水壺正“嗚嗚”冒熱氣,老婆張翠翠繫着藍布圍裙,正蹲在竈前擇菜,看到他進門,笑着起身:“回來啦?今天怎麼這麼晚?我燉了蘿蔔湯,就等你了。”
李懷德從布兜裏的肉拿了出來,徑直坐在房門口的凳子上,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口涼水,眉頭還是沒鬆開。張翠翠看他這模樣,知道準是工作上不順心,撿起白菜擦了擦,湊過來坐在他旁邊:“咋了?跟誰置氣呢?軋鋼廠的事不順利?”
其實以李主任的實力和級別,生活並不會像看到這樣;只不過時代背景所致,誰都不敢太張揚;否則很容易被樹立成典型!
“不是廠裏的事,是安置辦那茬!”李懷德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杯底磕得桌面“咚”響,“你也知道,咱們廠運輸隊缺卡車缺得厲害,昨天跟你說的那個汽車營轉業,我尋思着咱爸跟李勝利是老戰友,又是一個‘李’字,怎麼也能優先給我們廠留兩輛,結果你猜怎麼着?他就給了句‘回家想辦法’,連車軲轆都沒讓我多看兩眼!”
張翠翠手裏的擇菜刀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絲詫異:“汽車營?是不是那個剛從朝鮮回來的?營長叫啥名?”
“叫周晉翼,聽說是個年輕營長,帶了五十多輛卡車回來。”李懷德嘆了口氣,“李勝利說那營長手裏的車要優先給民生項目,咱們廠雖說是工業單位,可也排不上號,你說氣人不氣人?”
“周晉翼?”張翠翠手裏的刀“噹啷”掉在菜板上,眼睛一下子亮了,抓着李懷德的胳膊追問,“是不是以前叫‘狗蛋’?十二歲被我爹帶到部隊的那個?”
李懷德愣了愣,撓了撓頭:“岳父大人?沒聽爹提過啊?我只知道那營長是烈士遺孤,被部隊領導養大的。”
張翠翠拍了下大腿,笑得眼睛都眯了:“你忘了?咱們結婚才幾年,我爹跟你聊的都是以前打仗的事,沒怎麼提他部隊裏的小輩!我可是從小聽我爹說‘狗蛋’的故事長大的——那孩子十二歲爹孃沒了,我爹把他帶在身邊當警衛員,後來跟着去了朝鮮,聽說打了不少勝仗,沒想到現在都成營長了,名字還是咱爸幫改得!”
李懷德這才恍然大悟,手裏的菸袋鍋都忘了拿:“這麼說……周晉翼相當於咱爹的乾兒子?”
“可不是嘛!”張翠翠擦了擦手上的水,語氣裏滿是自豪,“我爹常說,狗蛋這孩子心眼實、能喫苦,在朝鮮當汽車營連長時,冒着轟炸給前線送物資,好幾次都差點沒回來。前兩年我爹轉業前還跟我念叨,說等晉冀回來,要好好跟他喝兩盅呢!”
這話像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李懷德心裏的疙瘩——難怪李勝利讓他“回家想辦法”,原來是知道他跟周晉翼有這層拐彎的親戚關係!
岳父是周晉翼的養父,只要他老人家開口,別說兩輛卡車,說不定還能跟周晉翼搭上線,以後軋鋼廠要是跟肉聯廠有合作,也能多些方便。
“你看我這腦子!”李懷德一拍大腿,之前的鬱悶勁兒全沒了,抓起菸袋鍋麻利地裝菸絲,“我怎麼就沒想起這茬!早知道周晉翼是親人,我還跟李勝利磨嘰啥?直接找你爹出面,不比啥都管用?”
“現在想起來也不晚。”張翠翠笑着把擇好的白菜放進盆裏,“我爹這兩天正好在家休假,明天你別去廠裏了,買點水果跟我去看看他,提提周晉翼的事,再說說卡車的需求,我爹肯定願意幫這個忙——他最疼狗蛋,也盼着狗蛋回來能好好幹番事業。”
李懷德連連點頭,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又灌了口涼水,卻覺得比平時的茶水還解渴——剛纔還愁得睡不着覺的卡車難題,沒想到繞了個彎,竟因爲老婆娘家的關係有了轉機。
“對了,”張翠翠忽然想起甚麼,補充道,“我爹說狗蛋小時候苦,現在雖說是營長了,性子卻沒變,還是實誠人。你跟他打交道時別太客套,就說是我爹讓你找的他,再提提我爹常跟他說的‘爹很想他,甚麼時候有時間到家裏做客’,他準給你面子。”
李懷德把這話記在心裏,看着竈臺上冒熱氣的蘿蔔湯,忽然覺得胃口大開:“行!明天一早就去!說不定等咱們廠拿到卡車,還能跟周晉翼的肉聯廠合作,以後廠裏職工買肉,也能方便點!”
夜色漸深,屋裏的煤油燈亮起來,映着夫妻二人商量的身影。李懷德再也沒了之前的鬱悶,話也多了起來,從卡車分配聊到軋鋼廠的前景,又說到岳父當年的趣事,連煤爐上的水壺開了都沒察覺——他不察覺。
自己這趟“求親”,不僅能解決軋鋼廠的卡車難題,還會讓周晉翼的肉聯廠籌建,多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助力”。
而遠在城郊營地的周晉翼,還沒料到,自己即將與這位“養父的女婿”,因爲卡車和肉聯廠,產生緊密的交集。
李懷德忽然想起下午在安置辦,李勝利意味深長的眼神——原來對方早知道這層淵源。
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煤油燈晃出大片光暈:“明兒去給老丈人帶點好酒!再把廠裏新出的鋼精鍋也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