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甄別忠僕

丞相府內的暗流讓李斯警醒，他深知若不能釐清身邊之人，遲早會在這權力的漩渦中傾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必須儘快甄別出哪些人是可以信賴的，哪些人需要提防，甚至哪些人可能是他人安插的眼線。

他首先將目光投向了自己日常接觸最多的幾個人：負責他所在文牘齋區域灑掃整理的的老僕役庚；時常幫他傳遞文書、跑腿辦事的年輕書吏辛梧；以及他入院隨從，那個總角小童，名叫豎子。

李斯開始有意識地觀察他們。他故意在書案上留下一些不甚重要、但看似機密的文書殘片，或者在與陳奭等人討論政務時，聲音稍大，透露一些半真半假、無關痛癢的“內幕消息”，然後留意這幾人的反應。

老僕役庚似乎渾渾噩噩，每日只是默默完成自己的灑掃工作，對李斯案上的竹簡從不多看一眼，聽到議論也是充耳不聞，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李斯觀察多日，未見異常。

而辛梧則顯得活絡許多。他有時會藉着整理文書的機會，看似無意地翻看李斯案頭的東西，聽到李斯與人議論時，也會刻意放慢手中的動作，側耳傾聽。有一次，李斯故意將一份關於試點縣物資調撥的“草案”（實爲廢棄版本）放在顯眼處，次日便從張沮那裏聽到了對此事的試探性問詢。

李斯心中冷笑，基本確定辛梧與張沮有所勾連，甚至可能就是張沮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他沒有立刻發作，反而偶爾會通過辛梧，傳遞一些他希望張沮知道的消息，真真假假，混淆視聽。

至於那個小童豎子，年紀尚小，心思單純，對李斯只有敬畏和依賴。李斯幾次試探，甚至故意在他面前掉落錢幣，豎子都會立刻撿起歸還，眼神清澈。李斯初步判斷，此子可用，但需慢慢培養。

除了身邊近人，李斯也開始留意府中其他可能對他抱有善意或至少中立的人員。陳奭爲人正直，且欣賞他的才華，是可以爭取和依靠的對象。那位曾與他一起隨呂不韋面見秦王的老成舍人，性格沉穩，不參與是非，也可適當交往。

他還將目光投向了府中那些掌管車馬、物資、膳食等實務的底層吏員。這些人地位不高，但消息靈通，且往往被核心權力圈忽視，若能結交，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利用職務之便，在處理一些涉及這些部門的文書時，給予些許方便，或者只是態度溫和地交談幾句，逐漸與幾個關鍵位置的吏員建立了初步的良好關係。

這一日，李斯藉口需要查閱一些往年的工程檔案，再次來到了老宦官田仁看守的那個僻靜角落。這次，他帶了一壺更好的酒和幾樣精緻的點心。

田仁見到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拘謹，渾濁的眼睛裏甚至閃過一絲期待。

李斯與他寒暄幾句，照例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舊事，然後一邊斟酒，一邊狀似隨意地嘆道：“近日府中事務繁雜，人事紛擾，遠不如老人家這裏清淨。”

田仁呷了一口酒，咂咂嘴，低聲道：“李舍人如今是相國面前的紅人，自然忙碌。府中……向來如此，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是非也就多了。”

李斯心中一動，順着話問道：“哦？老人家在府中多年，想必見過不少起伏。不知以往，似我這般驟然得重用的，下場如何？”

田仁抬起眼皮看了李斯一眼，慢悠悠道：“福兮禍之所伏。爬得快，摔得也狠。關鍵是……要看清風往哪邊吹，根要紮在哪兒。”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相國雖權重，然宮中……亦有風雲啊。有些人，仗着宮裏的勢，手伸得是越來越長了……”

李斯明白，他指的是嫪毐集團勢力向相府的滲透。這證實了他的某些猜測。

“多謝老人家指點。”李斯拱手，又將那包點心推了過去，“不知老人家可知，府中近日關於李某的一些流言，源自何處？也好讓斯有所防備。”

田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最終，或許是那壺好酒和點心起了作用，也或許是覺得李斯此人值得投資，他含糊地說道：“老奴耳背，聽不真切。只恍惚聽說，張舍人前幾日，似乎與宮中來的某位採買宦官，飲過酒……”

張沮！宮中宦官！

線索似乎連上了！張沮很可能投靠了嫪毐集團，或者至少與之有勾結，那些針對他的流言，極有可能就是通過張沮，從宮中那個方向吹過來的！

得到了這個關鍵信息，李斯心中豁然開朗。他再次向田仁道謝，留下了酒食，起身離開。

回到書房，李斯仔細梳理着近日所得。辛梧是張沮的眼線，張沮與宮中有牽連，流言源自嫪毐勢力的打壓……一條隱約的敵對鏈條浮現在眼前。

他鋪開一枚新的竹簡，但這次他沒有寫下任何名字，只是用筆蘸着清水，在光滑的漆面上勾勒着幾個關鍵節點：張沮、辛梧、宮中（嫪毐）。水跡很快乾涸，不留痕跡。

甄別忠奸，洞察暗流，這只是自保的第一步。

接下來，他需要思考如何反擊，如何在這錯綜複雜的府中鬥爭中，鞏固自己的地位，並給予潛在的敵人以警告。

他不能被動挨打，必須展現出足夠的智慧和力量，讓那些暗中窺伺的人知道，他李斯，絕非可以任意拿捏的軟柿子。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書房內沒有點燈，李斯的身影隱沒在昏暗之中，只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冷靜而銳利的光芒。

他就像一頭察覺到了危險的獵豹，開始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自己的領地，分辨着空氣中的每一絲異樣，準備着迎接可能到來的任何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