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父子生疏

自那日清晨書房短暫的交流後，李斯有意識地調整了與李由的相處方式。他不再僅僅是在考校功課時才與兒子嚴肅相對，而是嘗試在日常生活中，尋找一些自然的機會進行互動。

然而，積年累月形成的隔閡，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李由在面對他時，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敬畏和拘謹，依然清晰可見。這讓李斯時常感到一種無力感，彷彿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看得見，卻難以觸及。

這一日休沐，李斯難得清閒，決定帶李由去一趟西市。一方面是想讓兒子見識一下咸陽的市井繁華，另一方面，也是想創造一個不同於書房和家庭的、更輕鬆些的相處環境。

羋姝細心地爲李由換上了一身體面的新衣，反覆叮囑他要緊跟父親，不可頑皮。李由的小臉上既有期待，又難掩緊張。

父子二人乘坐一輛樸素的馬車，只帶了一名隨從，來到了咸陽西市。這裏人流如織，車水馬龍，販夫走卒的叫賣聲、顧客的討價還價聲、以及各種器物的敲擊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李由何曾見過如此熱鬧的景象，一下馬車，眼睛便不夠用了，好奇地打量着兩旁琳琅滿目的貨攤：有關中產的粟米、布帛，有來自東海的魚鹽、珠貝，有南方的犀角、象牙，甚至還有胡人商販帶來的毛皮、駿馬，奇裝異服，令人眼花繚亂。

李斯放緩了腳步，任由兒子好奇地張望。偶爾，李由會被某個賣糖人、麪塑或奇異玩物的攤子吸引，腳步不自覺地慢下來，眼中流露出渴望，但卻不敢開口，只是偷偷地看父親的臉色。

李斯看在眼裏，心中微酸。他走到一個賣木雕小動物的攤前，拿起一隻雕工粗糙但形態可愛的木馬，遞給李由：“喜歡嗎？”

李由受寵若驚，小手緊緊攥着木馬，用力點了點頭，小聲道：“喜歡……謝父親。”

“喜歡便好。”李斯摸了摸他的頭，付了錢。

拿着新得的玩具，李由的膽子似乎大了一些，跟在李斯身邊，不再那麼緊繃。李斯便趁機給他講解一些市井見聞，比如那些貨物來自何處，有何用途，商賈如何牟利，市吏如何管理市場秩序等等。他講得深入淺出，將一些簡單的經濟、管理概念融入其中。

李由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提出一些天真卻充滿童趣的問題，比如“爲甚麼胡人的頭髮是卷的？”“那個會發出響聲的陶鳥是怎麼做的？”李斯都耐心解答，遇到自己也不清楚的，便坦然承認，並表示可以回去一起查書尋找答案。

這種平等的、探索式的交流，讓李由漸漸忘記了恐懼，沉浸在求知和新奇的快樂中。他甚至主動拉住了李斯的衣角，以防在人羣中走散。

看着兒子眼中閃爍的光彩和偶爾露出的、屬於他這個年紀應有的笑容，李斯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成就感。這比他在朝堂上獲得任何賞識，都更讓他感到滿足。

中午，李斯帶着李由在西市附近一家食鋪用了午膳。喫的並非山珍海味，只是普通的羊肉羹和麥餅，但李由卻喫得格外香甜。

“父親，”李由一邊小口喝着羹湯，一邊鼓起勇氣問道，“您平日……在相府裏，都做些甚麼呢？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竹簡要看？”他用手比劃着一個巨大的形狀。

李斯笑了笑，道：“是啊，有很多竹簡。爲父要處理各地送來的文書，要制定和修改律令，要想法子讓百姓生活得更好，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

“就像……做那個‘身符’一樣嗎？”李由聯想道。

“對，類似那樣的事情。”李斯讚許地點點頭，“這些事情很繁瑣，有時也會遇到困難，但若是做成了，就能讓很多人受益。”

李由似懂非懂，但看着父親說話時那沉穩而篤定的神情，眼中不禁流露出崇拜之色。他隱約覺得，父親所做的，是很大、很重要的事情。

回府的路上，李由抱着那隻木馬，靠在車廂壁上，似乎有些累了，但嘴角卻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李斯看着熟睡的兒子，心中感慨萬千。打破生疏，建立真正的父子之情，需要的是陪伴、耐心和引導，而不僅僅是威嚴和訓誡。今日的西市之行，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然而，他也知道，前路依然漫長。李由的性格塑造、學識培養、價值觀建立，都需要他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尤其是在這個動盪的時代，他必須讓兒子具備足夠的智慧和能力，去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挑戰。

馬車在相府側門停下，李斯輕輕抱起熟睡的李由，動作輕柔，生怕驚醒了他。

羋姝早已在院門前等候，看到丈夫抱着兒子回來，兒子手中還緊緊攥着一隻木馬，睡得香甜，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今日辛苦夫君了。”羋姝輕聲道。

“無妨。”李斯搖搖頭，看着懷中兒子恬靜的睡顏，低聲道，“日後，我當多抽些時間陪陪他。”

有些情感，難以啓齒，卻能在細微的陪伴和改變中，悄然滋生，彌合裂痕。

李斯知道，他正在學習如何成爲一個更好的父親，而這本身，也是他逆天改命之旅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