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泥中劍埋 (1/2)
漢代選任官員,除了官宦門蔭之“任子”,捐納資產之“貲選”,天子的“徵召”名士,三公的“闢用”僚屬,還有幾類“鄉舉裏選”作爲補充。其中一種人們廣爲熟知的,所謂“孝子廉吏”即“孝廉”,是詔令規定百官及各郡國,按人口多寡每年或數年定額推舉的。還有一種“賢良方正”,則是例如國有大事、急需人才,無定期得讓百官尤其是三公九卿們推薦的。
向秀是散騎常侍,按例來說是有舉薦賢良資格的。然而東漢以降,那些追求仕途的名士,面對徵辟往往是要假惺惺得“拒絕”“推讓”幾番,以表示自己的“品行高潔”。像這種主動要求入仕的行爲,難免讓其他人指指點點,甚至評論爲“赧顏索官”,堪稱罕見。
“張徵君,看來你所不願意接受的徵辟,有的人還求之不得呢!”向秀先是愣了半晌,然後才緩緩綻放出笑容道。接着他就吩咐小吏,去將來者引進來,準備看看是何方神聖。
“是。”來自前世的張軌,自然不明所以,隨口附和道。
“嗯,來人不拘泥於虛飾,行徑非凡。大丈夫生平一世,理應追求建立不朽之功業,沒必要遮遮掩掩。否則身軀填於溝壑,聲名滅于山野,有何益於人世間?士彥正是灼灼青齡,也務必像此人一樣,勉之,勉之!”身爲前輩人物的向秀,即便自己做的事情截然相反,可還是努力勉勵後輩。
張軌應聲點頭,對於這點倒十分認同。
不多時,小吏就引着登門的兩人入房拜謁。只見一人黑瘦頎長,一人細眉短鬚,看起來皆是風塵僕僕的模樣。前者的模樣尤其古怪,額頭上淤青尚未消盡,時不時還要伸手揉揉傷口。後者則是明顯的心不在焉,眼神飄忽好像猶在擔心着甚麼,根本沒仔細打量房間的主人。
“二位從何而來?”向秀有些困惑,對方似乎沒有想象中的熱情。
“女幾山上。”黑瘦的男子微微一笑,正要抬首作答。
“仲洽,原化!你們怎麼來了?”剛躲在一旁避嫌的張軌,看清楚來者的面貌之後,連忙欣喜得湊近前。這時他忽然意識到,對這兩個才堪堪結識的友人,竟有半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士彥,你怎麼會在這?”皇甫方回臉色陡然一變,驚喜萬分得歡呼起來。他仔仔細細得端詳着對方,確認這是活生生的張軌在世後,才長吁了一口氣。方纔他的憂心忡忡,正是擔心後者的不辭而別,尤其憂慮其鍼灸後昏顛的狀態,獨行闖蕩是否安全。
“看來士彥無恙,是多賴向散騎的庇佑。”成熟老練的摯虞,並沒有大驚小怪得呼喊,也沒有急着詢問張軌安好,而是一眼就看出了關鍵,朝着向秀深深作揖感謝道。
“多謝散騎!”皇甫方回反應過來,也趕忙施禮道。
“士彥如荊山之玉,我輩何忍毀之?況且少年輕狂,不拘節行,本就不是甚麼大事。”向秀呵呵笑着擺擺手,見狀也很是喜悅:“久聞玄晏先生門下,個個都是雍涼俊彥,我也不知是哪來的榮幸,竟然一日之內連逢其三。怎麼,陛下相徵不肯,反倒是要自薦賢良嗎?”
“昨日夢中,心誦曹子建的《求自試表》,若有所感。‘騏驥長鳴,伯樂昭其能;盧狗悲號,韓國知其才’。既逢聖朝,自當效用,所以改變了主意。生怕散騎不肯接納,故而只能自請。”摯虞不慌不忙得解釋道。這套冠冕堂皇的說法,自然不是實情。
原來今日清早,此二人起牀,發現沒了張軌的蹤影,反而是見到了擺在其書案上的信,頓時慌張不已。他們心知山路難行,連忙與四個僮僕分散尋覓,可好半天也沒有追上蹤影。情急無奈之下,只好商議說按照原計劃先主動入朝,去澄清冒犯使者的罪名。至於張軌,一面可以央告州縣幫助尋找,另一面只要這個罪名撇開,其聽說了消息自然會露面。
“效用聖朝,理所當然。至於響應徵召,現在來猶未晚也。”向秀是何等心思細膩的人物,當然瞧得出幾分端倪,當下也沒有多說甚麼。看到這幾個年輕俊傑,相處得如此感情誠摯且相互扶持,頗讓自己回憶起和竹林舊友們的往事,自然也愈發關心起他們來。
“仲洽兄,連夜走得匆忙,借用了你的寶劍防身,現當歸還。”張軌回想起昨夜驚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得撓了撓頭。他趕忙把倚靠在門邊的劍撿起來,遞給了摯虞。
“昔日專諸,曾置匕首於魚腹中,以刺殺吳王僚,因稱爲‘魚腸劍’。今日這把,可媲美古人,呼作‘泥中劍’。”確認好友無恙後,摯虞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接過劍拂拭幾下,樂顛顛得開起了玩笑。
“何意?”張軌茫然剎那,忽然反應過來,嘿嘿傻笑。昨夜他行走山路匆忙,連續跌倒了好幾次,只好以寶劍充當柺杖,仍然不免於繼續失蹄。春泥溼潤,粘得劍鞘和劍柄上到處都是,當時還不覺得有甚麼。現在放置半日,泥土乾燥,附着在劍上好似多了一層灰撲撲的殼,可不是“泥中劍”嘛。
“胡爲乎泥中?”向秀聞言大樂,也文縐縐得參與進來。這是《詩經》的典故,句子出於《式微》一篇,意思正好是形容奔波於王命之人,在露水泥土之中辛苦,恰可用於形容張軌的夜奔。而此詩中最着名的一句,便是“式微,式微,胡不歸”了。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家學淵厚的皇甫方回,不甘示弱得參與進來,也引用的是《詩經》的篇章,出自《召南·小星》。這句是形容奔波於王命之人,在夜晚靠着星星的指引匆忙趕路,用於形容張軌的夜奔更加妥帖。
四人各說一句,的確是名士相會、出口成章,各自都有深深相得之感。休說“文人自古相輕”,其實有機會能遇上相知默契、互相理解,擁有共同語言和話題的人,該是何等的欣喜快樂。適用了新生的張軌,回想起提心吊膽、苦悶孤獨的“趙王”生涯,尤其感到舒暢異常。
“既然三子皆來,我這個身爲東道主的,可不能怠慢了。午時將至,宜陽美酒古來知名,五色石散本朝尤崇,即以此款待如何?”向秀笑着提議道,多年枯寂的內心也沾染了點少年氣息。接着他便喚進門外侍立多時的小吏,命其於庭中準備酒食,幾人也分主客坐下。
宜陽本就近畿富庶,小吏很快置辦起來一頓品類豐盛的酒食,兼具南北風味。魏晉主食,依然以粟米爲主,雜以葵、菽爲輔菜,這是北方普通人家的必備。此外還有羊肉羹湯調成,香聞十里;有乾製脯修端出,色澤滿屋;有河魚鮮烹奉上,味動一席。
以上雖然豐盛可口,但對於見過大世面的張軌來說,尚不足爲奇。讓他着實感興趣的,是芝麻鋪面、奶香沁鼻的胡餅,這是開通西域後傳入的新鮮物件,早在東漢之際就因其存儲簡便而流行。他好奇得拾起一張,先是試探着抿了一口,繼而喫得連連點頭,滿眼放光得大嚼起來。
“士彥,何急也?”向秀端正坐着,呵呵笑道。
“行山路困餓,不覺失態。”雖然對方未有責怪之意,張軌仍然還是謹慎得停住了口,把箸擱於一旁。他驚訝的發現,向秀、摯虞二人正襟危坐,方纔好半天都沒有碰過食物,只是靜靜地等待着甚麼。瞧着熱騰騰的菜餚,逐漸在春寒料峭中冷卻,實在令人焦急。
幾人帶來的僮僕,倒是很習以爲常似的,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皇甫方回手下的鄭律、衛儀,一個忙着替張軌收拾換下的髒衣物和那柄“泥劍”,一個則是給二人溫酒。摯虞手下的馮曠、欒瓊,則是尋問打來幾盆涼水,伺候於主人的身旁。向秀的幾個僕從,也是同樣的做派,又替主人換上寬大的薄衫。
“士彥,你我又不必行散,就不用等了。來,多賴散騎援手,你我幸得無恙,值得滿飲一杯。”皇甫方回舉起酒杯,先是朝着向秀拱了拱手,然後朝着隔座的張軌敬道。他看出來後者的茫然無措,於是提醒道。
“好!”張軌依然疑惑,他根本聽不懂“行散”是甚麼意思。可他相信好友的話,也端起橢圓形的羽觴耳杯,迎着對方滿飲而盡,一股甘爽之氣瞬間衝入鼻腔。這個年代,貧瘠之家往往用粟米釀酒,因其便宜易得也。身處宜陽縣衙,得與高官同席,這杯中自然是精釀暢口的稷酒。
“二位俊彥,真好酒量。”向秀隨口誇了句,覺得有點遺憾,又追問道:“這批佳物是我從洛陽帶來的,據說是張仲景的原始比例配方,難道不一起試試嗎?聞說玄晏先生,也頗好此物。”
“散騎垂問,不敢不以實相答。家父雖然酷愛此物,雖然知道體質不堪承受多用,卻每每忍不住,乃至於遺留宿疾。我爲人子,日夜思其苦楚,故不敢再碰此物。至於士彥兄,也向來體弱,不堪行散。”皇甫方回聞言,悠然停住了進食,長嘆着回答道。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有德孝子。當今之世,能夠居孝如此,着實是不多了。”向秀恍然大悟,連連稱讚着。但他還是解釋道:“不過此物原本無害,反而對於心神體力都有裨益,這是古來有定論的。或許是體質不合,也可能是別有原因,乃有此誤會,可惜了。”
“慚愧!”皇甫方迴心中雖有異議,口頭並不多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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