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沙漠熱浪（中）

刺耳的哨聲標誌着第二節開始。科比習慣性地站起身，準備走向賽場，卻被助理教練布登霍爾澤輕輕按住了肩膀。

“你先休息，科比。”布登霍爾澤的聲音很溫和，但意思明確。

科比愣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主教練斯隆。斯隆甚至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他，目光緊盯着球場，冷硬地丟下一句話：

“看着，用你的眼睛看比賽是怎麼打的。”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科比的頭頂澆下，讓他瞬間清醒，也讓他感到一陣屈辱。他默默地坐回板凳席末端，用毛巾蓋住自己可能有些發燙的臉頰，只露出一雙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場上。

場上，替補球員們正在一絲不苟地執行着斯隆賽前反覆強調的戰術。他們的個人天賦遠不如科比，進攻端顯得滯澀，甚至有些“便祕”，一次進攻往往需要傳導十幾秒，才能找到一個不算太好的出手機會。但是，在防守端，他們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輪轉防守積極而有序，溝通聲此起彼伏。“左邊！”“掩護！”“換防！”每一次呼喊都伴隨着快速的腳步移動，像一臺雖然零件普通卻咬合緊密的機器，頑強地抵擋着對手的衝擊。

而大本，就是這臺防守機器的核心與靈魂。他依舊在場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卡位。一次進攻中，隊友的中距離投籃再次偏出，籃下瞬間擠滿了三名試圖爭搶籃板的大個子。大本被兩名對手內線夾在中間，位置並不好。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如同點燃了引信的炸藥，憑藉着驚人的爆發力和更強的核心力量，硬生生從人縫中強行起跳，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牢牢抓住彈起的籃球，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只有純粹的力量宣泄——他隔着一名對手，單手將球狠狠地砸進了籃筐！

“哐當！”巨響迴盪。

整個籃球架都爲之劇烈搖晃，彷彿在痛苦呻吟。

“好球，本！”就連平時如同冰山般的斯隆，也忍不住揮了一下拳頭，在場邊喊出了聲。這是發自內心的讚賞。

那一刻，科比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那種純粹的、蠻橫的、充滿原始力量的方式，他做不到。他引以爲傲的飄逸、靈動的球風，在這種最直接、最有效的籃下暴力面前，似乎顯得有些……蒼白？那種方式，那種毫不取悅觀衆，只專注於摧毀對手、幫助球隊的方式，實實在在地在改變着場上的局勢，贏得着教練的認可。

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和迷茫開始在他心中蔓延。

半場結束前4分鐘，斯隆終於大手一揮：“科比，上！”

科比深吸一口氣，重新踏上球場。這一次，他努力壓制着內心澎湃的進攻慾望，不再頻繁張手要球，而是開始學着像那些替補球員一樣，不斷地通過無球跑動，爲隊友拉扯空間，尋找防守的縫隙。

機會很快來臨。一次成功的團隊防守造成對方失誤，快船隊迅速推起反擊。科比如同離弦之箭，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順利接到了後場的長傳球。他的面前，是一片廣闊無垠的開闊地，籃筐近在咫尺。

完美的表演機會！

場館裏的一些觀衆已經提前站了起來，期待着一場視覺盛宴。科比的腦海中甚至已經勾勒出畫面——他騰空而起，在空中優雅地轉身360度，然後用一記勢大力沉的戰斧劈扣終結進攻，引爆全場！這將是屬於他科比的時刻，足以洗刷首節的憋屈。

但就在他雙腳即將離地的瞬間，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場邊——斯隆站在那裏，雙手抱胸，眼神依舊冰冷，像沙漠夜晚的風，沒有任何溫度。

電光火石間，科比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決定。他強行抑制住了表演的衝動，在身體騰空的最後一刻，手腕輕輕一抖，將球撥給了從側翼悄然跟進的隊友。後者接球，面前空無一人，輕鬆上籃得分。

一次樸實無華、甚至有些平淡的助攻。

進球后，那位隊友感激地朝科比指了指。科比沒有慶祝，他第一時間看向斯隆。教練依舊面無表情，但在那極短的瞬間，科比似乎捕捉到斯隆的下巴極其輕微地點動了一下？幅度小到幾乎不存在，可能只是他的錯覺。

但就是這若有若無的示意，讓科比的心中泛起了一絲奇異的漣漪。一種不同於個人表演得分的、陌生的滿足感悄然滋生。

然而，好景不長。成長的路徑總是反覆而曲折。下一個回合，面對對手充滿侵略性的緊逼防守，科比那該死的習慣又回來了。他下意識地想用自己最熟悉、最華麗的方式解決問題——一個快速且花哨的背後運球，試圖瞬間過掉防守人。

“啪！”

球沒有聽話地回到他手中，而是重重地砸在他的腳後跟上，然後無助地彈出界外。一次低級的失誤。

“該死的！”科比聽到自己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咒罵，懊惱地揮了一下手臂。

斯隆的吼聲如同精準打擊的導彈，立刻穿透嘈雜的場館，在他耳邊炸響：“布萊恩特！用你的身體靠住他！用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我再說最後一次，別再耍那些沒用的雜技！”

半場結束的哨音，對科比而言像是一種解脫。比分板上顯示，快船隊的落後分差被縮小到了5分。但他的個人數據欄卻無比刺眼：上場12分鐘，0分，1助攻，2失誤。而另一邊，大本的數據則是：2分，8個籃板（其中5個是前場籃板！），2次蓋帽。

更衣室裏，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斯隆沒有咆哮，他甚至沒有看技術統計，只是拿着戰術板，用紅色的記號筆在上面畫着一個又一個的防守輪轉示意圖。

“看這裏，”他的聲音冷靜得像在陳述客觀事實，卻比怒吼更讓人心驚，“科比，當你換防時，你的聲音在哪裏？我需要聽到你的聲音！你的沉默，會讓你的隊友變成瞎子！”

“還有這裏，無球掩護後的切入，你的路線太隨意了，這給了防守人輕易跟上的機會。”

……

每一個戰術講解，幾乎都點到了科比的名字。他沉默地坐在那裏，低着頭，看着自己腳下的球鞋。汗水順着他的髮梢滴落在地板上，濺開小小的深色印記。他感覺職業籃球的世界，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和艱難，像一張無形的巨網，束縛着他習慣性翱翔的翅膀。這裏的每一次失誤，都會被放大，被放在戰術板上反覆剖析、審視。他那些曾經引以爲傲、被視爲獨一無二天賦的華麗技巧，在這個強調紀律、效率和整體的體系裏，似乎正在成爲一種障礙，一種需要被“矯正”的毛病。

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了這個十七歲少年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