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繁華街頭的“昏迷”

三日後的午後，濱海市最繁華的商業步行街——天匯廣場，人潮如織。陽光透過高樓間的縫隙灑下，在光潔如鏡的地磚上跳躍。巨大的電子廣告牌循環播放着奢侈品的動態影像，空氣中混雜着奶茶的甜膩、香水尾調以及喧囂的人聲，構成了一幅充滿現代都市活力的浮世繪。

然而，在這片浮華喧囂的一角，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悄然出現。

在距離奢侈品旗艦店不遠的一處相對開闊、人來人往的步行道旁，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碎花棉布上衣、深藍色滌綸長褲，頭髮有些花白凌亂，臉上刻意抹了些灰塵的“農婦”，蜷縮着身體，倒在了地上。她身邊放着一個略顯破舊的帆布包，裏面似乎塞了些零碎物品。

這正是精心裝扮後的李清妍。

她閉着眼睛，身體微微蜷縮，呼吸刻意放得輕緩綿長，模仿着昏厥的狀態。心臟在胸腔裏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撞擊着耳膜。身下冰冷堅硬的地磚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不適的觸感，周圍嘈雜的聲浪如同潮水般湧來，每一種陌生的腳步聲靠近又遠離，都讓她的神經繃緊一分。這是一種極其陌生且令人不安的體驗，身爲傅家的夫人，她何曾有過如此“失儀”地暴露在公衆視線之下？羞恥、緊張、以及對未知的期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想要立刻放棄。

但一想到女兒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和可能孤寂終老的未來，她又強行壓下了所有的不適，將身體放鬆，更“投入”地扮演着一個突發疾病、孤立無援的老婦人。

計劃開始了。她如同一個被投入湖面的石子，靜靜地等待着漣漪的擴散。

最先注意到她的，是一對挽着手、穿着時髦的年輕情侶。女孩瞥了一眼，下意識地拉緊了男友的胳膊，低聲說：“呀，怎麼了這是？”男孩探過頭看了看，隨即皺了皺眉，拉着女孩繞開幾步，語氣帶着都市人特有的警惕和疏離：“別多事，萬一惹上麻煩呢？可能是騙子，也可能是有甚麼病，快走快走。”兩人加快腳步，迅速匯入人流，彷彿只是避開了一處微不足道的障礙物。

緊接着，一個提着好幾個奢侈品購物袋、妝容精緻的白領女性停下腳步，她居高臨下地看了地上的李清妍幾秒，眼神裏掠過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從精緻的皮包裏拿出手機，似乎想做甚麼，卻又遲疑着沒有撥號。她看了看周圍行色匆匆的路人，最終像是怕沾染甚麼麻煩一樣，也選擇默默走開，只是臨走前，低聲自語了一句：“應該會有人管的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有牽着孩子的母親，遠遠看到便立刻將孩子拉到自己另一側，用身體擋住孩子的視線，低聲告誡：“寶寶別看，快走。”孩子懵懂地被拉走，留下一個好奇回望的小腦袋。

有幾個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嘻嘻哈哈地走過，其中一個指着李清妍說了句甚麼，引來同伴一陣鬨笑，但他們腳步未停，很快消失在人羣中，這短暫的關注更像是對一個“奇怪景象”的好奇，而非同情。

一個揹着雙肩包、戴着耳機的外賣小哥，騎着電瓶車試圖從人縫中穿過，差點撞到李清妍，他猛地剎車，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搞甚麼啊，躺路上多危險！”隨即調整方向，頭也不回地匯入了車流。

更多的人，是如同溪流繞過礁石一般，自然而然地、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他們的目光或許在她身上短暫停留，帶着一絲驚訝、一絲疑惑，或者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腳步卻從未真正停下。有些人甚至刻意將視線轉向另一邊，避免與這“麻煩”產生任何眼神交流。智能手機的屏幕光芒映照着一張張冷漠或匆忙的臉龐，彷彿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外界的苦難與意外，不過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陽光依舊明媚，商業街的喧囂不曾減弱分毫，名牌店裏傳出悠揚的音樂，食物的香氣不斷飄來。然而，躺在這片繁華中心的李清妍，卻感到一種刺骨的寒意。那不是地磚的冰冷，而是人心之間的距離感所帶來的寒冷。她閉着眼，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被無視、被隔絕的滋味。一種巨大的失望和悲哀，如同緩慢上漲的潮水，漸漸淹沒了她最初的緊張和期待。

難道……真的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彎下腰，問一句“您怎麼了”嗎？

難道在這個光鮮亮麗的都市裏，最基本的善意和援手，都成了奢侈品？

她開始懷疑自己這個計劃的可行性，甚至懷疑起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如果連一個簡單的扶助都無人給予，她又如何去奢望找到一個能穿透女兒層層心防、給予純粹溫暖的“凡人”？

就在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一陣平穩、並不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那腳步，不同於之前所有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步履，它帶着一種奇特的安定感，彷彿它的主人擁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來處理這件與己無關的“閒事”。

一雙洗得有些發白、卻十分乾淨的深灰色布鞋，映入了李清妍低垂視線所能瞥見的餘光裏。

他……停下來了。

李清妍的心，猛地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