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熔爐之眼

押運車的行程漫長而壓抑，車窗被完全封死，只有車身顛簸的節奏和引擎不變的轟鳴提醒着他們仍在移動。不知過了多久，車輛終於停下。當厚重的鐵門在液壓裝置的嘶鳴中緩緩開啓時，一股混合着臭氧、熔融金屬、機油以及某種……被嚴格約束的高能物質氣息的複雜味道撲面而來，取代了車廂內污濁的空氣。

凱登眯起眼睛，適應着突然變得明亮的光線。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邊緣。穹頂高懸，距離地面恐怕有數百米，上面鑲嵌着無數發出穩定白光的人造光源，模擬着外界的光暗交替，卻缺乏自然光的溫度。目光所及，是鑲嵌在陡峭巖壁中的層層鋼鐵建築，如同一個倒置的、充滿工業美感的蜂巢。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巨蟒般盤繞穿梭，發出低沉的嗡鳴；縱橫交錯的傳送帶永不停歇地運送着各種物資和零件；遠處隱約傳來大型設備運轉的轟鳴，以及能量武器測試時特有的尖銳充能聲。這裏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卻又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效率。

“歡迎來到‘熔爐之眼’，王國最尖端，也是最隱祕的研發中心。”一個聲音在前方響起。凱登望去，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穿着沾滿油污和化學試劑痕跡的白色研究袍的老人迎了上來。他鼻樑上架着厚厚的鏡片，鏡片後的眼睛卻閃爍着與年齡不符的、近乎狂熱的求知光芒。“我是索拉里斯博士，負責這個……嗯，特別研究項目。”他伸出手，似乎想和凱登握手，但看到凱登手上還帶着鐐銬，又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轉而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莉亞娜在凱登身後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用極低的聲音，帶着一絲複雜的語氣說：“索拉里斯……我在奧術聯邦的絕密人才檔案庫裏見過他的名字和部分研究成果摘要。公認的天才，尤其是在能量物質化與現實結構領域……但檔案的評語裏也明確標註了‘思維不可預測，研究手段激進，危險等級：高’。”

索拉里斯似乎沒有注意到莉亞娜的低語，或者說他並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凱登吸引。他帶着他們穿過層層戒備森嚴的安檢門，每一道門都需要複雜的生物特徵與密碼驗證。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位於巖壁深處的、格外寬敞且配備着各種凱登從未見過的精密儀器的實驗室。牆上掛滿了複雜的機械三維投影圖、能量流動動態示意圖以及一些寫滿晦澀公式的筆記板。數個工作臺上散落着各種奇特的零件，有的閃爍着奧術的光輝，有的纏繞着微弱的神力波動，甚至還有一個被高強度約束場封鎖的、不斷試圖扭曲周圍光線的暗紫色能量團。

“好了，閒話少說，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索拉里斯搓了搓手，臉上洋溢着孩子看到新玩具般的興奮，他指向實驗室中央的一個圓柱形透明隔離艙，“讓我親眼看看你的能力，孩子。莉亞娜法師通過特殊渠道送來的初步報告非常……引人遐想。但理論推測終究需要實證來支撐。”

隔離艙內，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裝甲板碎片懸浮在中央，其表面被一股濃郁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着的暗紫色能量緊緊纏繞，那能量甚至還在不斷地試圖侵蝕隔離艙的內壁，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這是從北部邊境一場遭遇戰中回收的‘堡壘級’機甲胸甲碎片，上面附着的暮光腐蝕能量活性極高，我們現有的淨化手段幾乎無效，只能暫時約束。”索拉里斯解釋道，語氣平靜得像是在介紹一個普通的實驗樣本，“試試看，用你的方式‘處理’它。”

凱登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隔離艙前。他能感受到周圍那些精密監測儀器瞬間將焦點對準了自己，也能感受到莉亞娜略帶擔憂的目光，以及索拉里斯那毫不掩飾的、灼熱的期待。他抬起依舊帶着鐐銬的手，隔着特製的透明材質，將手掌對準了那塊被腐蝕的碎片。

集中精神，排除雜念。他再次調用起那種深入骨髓的排斥感，將其想象成一股無形的、絕對純淨的力場，向前延伸。

與之前在“鐵砧”基地時類似，那暗紫色的腐蝕能量在他的“場”觸及的瞬間，如同被投入滾燙鐵板的冰塊，劇烈地沸騰、扭曲起來，發出一種只有靈魂層面才能感知到的、無聲的尖嘯，然後迅速褪色、瓦解，化爲失去活性的黑色塵埃，從碎片表面剝落。碎片本身露出了被嚴重侵蝕後的坑窪表面，但不再有那種令人不安的活性。

然而，這一次，凱登清晰地感覺到了一些不同。這股腐蝕能量在最終消散前，似乎進行了更強烈的“抵抗”，並且，在消散的剎那，他彷彿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迴響”？就像是在空蕩的山谷裏大喊一聲，聽到的那模糊遙遠的回聲，充滿了惡意與冰冷。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索拉里斯幾乎把臉貼在了監測儀器的屏幕上，雙手飛快地操作着，記錄下瀑布般刷新的數據，“能量讀數急劇下跌！不是線性衰減，是斷崖式崩潰！靈風活性歸零！看這頻譜分析，不是中和反應，沒有能量釋放峯值！這更像是……驅逐！你在強行將這異種能量從現實結構中‘剝離’出去！你在局部區域，強制執行着某種……現實穩定法則！”

接下來的幾天，甚至幾周，凱登在索拉里斯的指導下，開始系統性地、全方位地測試自己的能力。實驗室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樣本：從被奧術聯邦法術標記過的金屬，到經過鐵燼神官不同程度祝福的武器，再到各種來源、不同活性的暮光腐蝕物。

結果令人震驚，也令索拉里斯愈發狂熱。凱登的“場”如同一塊絕對挑剔的“橡皮擦”，無論面對的是奧術的精密編程、神力的信仰加持，還是暮光的虛無侵蝕，只要其存在依賴於靈風，超越了純粹的物理法則，都會被它無情地“擦除”。

一天深夜，實驗室裏只剩下他們三人還在工作。莉亞娜緊盯着一個極其精密的靈風活性監測陣列，突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疲憊，更帶着發現重大線索的凝重：“索拉里斯博士，凱登，你們看這個長期監測數據。”

她調出了一組複雜的曲線圖。“當凱登頻繁或高強度使用能力時，不僅僅是目標區域的靈風活性會歸零。以他爲中心，周圍一定範圍內，所有形式的靈風活性，都會出現一個持續性的、小幅度的整體下降。雖然幅度很小，遠達不到他直接作用時的效果，但趨勢是明確且可重複的。”

她指向另一組對比數據：“這不像是在特定點驅散能量，更像是在持續地、緩慢地……降低整個區域的‘魔法背景輻射’？就像……”她尋找着一個恰當的比喻，“就像在一個嘈雜的房間裏，有人持續發出一種特定頻率的白噪音，雖然不明顯，但確實讓所有人交談都變得稍微困難了一點。”

這個發現讓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如果凱登的能力不僅僅能針對特定目標，還能被動地、持續地創造一個微弱的“抑魔”環境，那其戰略意義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們需要一個載體！”索拉里斯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嚇人，在實驗室的冷光下顯得有些駭人，“一個能夠穩定存儲、釋放，甚至可能放大這種‘現實穩定效應’的裝置！一個可以量產的，能夠讓普通士兵使用的裝置！”

凱登的目光掃過工作臺上那些廢棄的機甲能量核心、複雜的靈風導流器零件，以及莉亞娜繪製的大量理論圖紙。一個模糊的想法，在這些天的實驗和思考中，逐漸變得清晰、成形。

“博士，”他開口，聲音因爲長時間專注而有些沙啞，“如果……我們換個思路呢？不是想着去‘釋放’這種效應，而是想辦法將它‘儲存’起來，像電池儲存電能一樣？製造一個……能夠長期維持一個小型‘靜默區域’的裝置？”

這個想法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又一塊巨石，瞬間激起了索拉里斯和莉亞娜的極大興趣。一個新的、更具挑戰性的研究方向，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