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羣山迴響的序曲

北方羣山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銼刀，刮過裸露的岩石和凱登略顯單薄的外套。他跟在矮人石須·鋼砧敦實的身影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與莉亞娜分離的痛楚，如同胸腔裏一塊未曾取出的碎冰，時時散發着寒意。但此刻，這寒意被墨菲斯臨行前的話語和肩上的重任所取代。

“小子，‘羣山之民’固執如鐵，但也慕強重諾。想贏得他們的尊重，光靠嘴皮子和那點可憐的歷史淵源沒用。”墨菲斯將那枚刻畫着複雜地形圖的金屬片塞給他時，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精光，“你得拿出真東西，能讓他們錘子敲得更響、礦石煉得更純的‘東西’。記住，你是個機械師，這是你的根，也是你最好的敲門磚。”

凱登握緊了手中那個裝滿基礎工具的皮囊，這熟悉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微安定。莉亞娜的面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帶着她離別時那句“你活着，比甚麼都重要”的懇切。他深吸一口冰冷而純淨的山間空氣，將思念壓入心底。他必須在這裏站穩腳跟，不僅爲了自己，更爲了那個在龍潭虎穴中奮戰的她。

“前面就是‘鐵砧與玫瑰’了！”石須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凱登的思緒，他指着山谷下方一片依山而建的、燈火通明的建築羣，“格朗尼老爹……呃，就是我父親，‘革新派’那些覺得光靠祈禱煉不出好鋼的老傢伙們，常在那兒碰頭。”

凱登順着望去，那酒館看起來粗獷結實，由巨大的原木和岩石壘成，煙囪裏冒着濃密的、帶着麥芽香氣的白煙。隱約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喧鬧聲，有矮人特有的洪亮大笑，也有低沉激烈的爭論。

踏入酒館的瞬間，溫暖混雜着麥酒、菸草和烤肉的氣息撲面而來。喧鬧聲爲之一靜，無數道或好奇、或審視、或帶着明顯敵意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凱登這個陌生的人類身上。吧檯後，一個身材異常魁梧、留着火焰般紅色大鬍子的矮人正在擦拭酒杯，他銳利的目光在凱登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石須，微微點了點頭。

石須帶着凱登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低聲道：“那是酒館老闆，‘鐵砧’巴倫，自己人。但這裏眼線雜，說話小心。”

很快，一個穿着沾滿油污皮圍裙的矮人侍者送來兩大杯冒着泡沫的黑麥酒。石須豪邁地灌了一大口，而凱登只是象徵性地抿了抿，他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精神也緊繃着。

“聽說，博朗特長老給你出了個難題？”石須壓低聲音，臉上帶着憤憤不平，“那臺老掉牙的‘地脈掘進機’，放在倉庫裏喫灰幾十年了，連部落裏最好的工程師都修不好，明顯是想讓你知難而退，或者……出醜。”

凱登沉默地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木質酒杯粗糙的邊緣。他感到了壓力，但奇怪的是，並沒有太多恐懼。修復複雜的機械，這本就是他最熟悉、也最能讓他心安的領域。失去宏偉力量後，回歸到最基本的齒輪與槓桿，反而讓他找到了一絲腳踏實地的感覺。

“帶我去看看那臺機器。”凱登抬起頭，對石須說道，眼神平靜。

石須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好！有種！我就喜歡你這樣不廢話的！不過現在不行，博朗特的人盯得緊。明天，我帶你去廢礦洞。”

當晚，凱登躺在酒館閣樓狹窄但乾淨的房間裏，久久無法入睡。窗外是羣山模糊的輪廓和冰冷的星光。他從貼身口袋裏拿出莉亞娜留給他的那個小巧護身符——一枚鑲嵌着微光藍水晶的銀白色金屬片。他記得她製作它時的專注神情，記得她將護身符放在他掌心時，指尖那微微的顫抖和眼中的擔憂。

“我會在這裏，打造我們的立足之地，莉亞娜。”他對着護身符低語，彷彿在做一個鄭重的承諾，“然後，等你回來。”

第二天，在石須的掩護下，凱登來到了位於部落邊緣的一個廢棄礦洞入口。這裏荒草叢生，入口處被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封鎖，上面還掛着博朗特長老的禁令符文。

石須熟稔地掏出一串奇特的鑰匙，搗鼓了幾下，打開了側面的一個小門。“快進去，我在外面把風。”

礦洞內部陰暗潮溼，空氣中瀰漫着金屬鏽蝕和塵土的味道。藉着手提燈昏黃的光線，凱登看到了那臺龐然大物——所謂的“地脈掘進機”。它幾乎有兩人高，外形像一隻巨大的金屬穿山甲，但此刻覆蓋着厚厚的灰塵和蛛網，巨大的鑽頭扭曲變形，龐大的身軀上佈滿了破損的管道和裸露的線路，如同一個垂死的鋼鐵巨獸，無聲地訴說着曾經的輝煌與如今的破敗。

凱登深吸一口氣，將手提燈掛在旁邊，打開墨菲斯給他的工具囊。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如同一位老練的醫生，開始仔細地“診斷”這臺機器。他用手撫摸冰冷的金屬外殼，傾聽內部是否有鬆動的零件聲響，用簡單的萬用表測試着殘存的能量回路。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發現的問題遠比想象的更多：傳動系統卡死，能量核心徹底失效，控制系統一片混沌……這確實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在檢查到位於機器腹部最深處的一個被厚重裝甲保護的區域時，凱登的指尖觸碰到了一種奇異的共鳴。不是聲音，而是一種微弱的、彷彿與腳下大地脈動隱隱相連的震顫。這種感覺，與他感知靈風流動時類似，但又更加深沉、更加原始。

他精神一振，一種熟悉的、解開謎題般的興奮感驅散了身體的疲憊。他小心地清理掉覆蓋其上的污垢和鏽跡，露出了下面異常複雜、與他設計的靜默核心紋路有幾分神似，卻又更加古老磅礴的金屬蝕刻。

“這是……”凱登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地脈能量回路……一個原始的‘共鳴器’？”

他意識到，博朗特以爲給他的是一個無法修復的廢鐵，卻不知這其中，可能隱藏着連矮人自己都未能完全理解的、源自上古的機械奧祕。修復它，不僅僅是通過考驗，更是驗證他“維護者”直覺、理解這個世界底層規則的一次寶貴機會。

他不再僅僅是爲了生存和承諾而工作，更是爲了探尋，爲了理解。他拿起工具，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開始嘗試與這臺沉睡的鋼鐵巨獸，進行第一次真正的“對話”。無聲的鐵砧，即將在羣山深處，敲響它的第一聲序曲。而這聲音，終將穿透岩層，傳到它該去的地方。